那天晚上，在包房裡，楊立第一次向龍小強展現了自己的另一面。讓龍小強知道了，每個人的內心都有著另一面，不單單像是在社會大眾面前展示的那樣。

　　也許外在的一面很健康、很陽光、很精彩、很向上，但也許心裡面隱藏的另一面是失意彷徨、是煩躁不安、是陰暗無光。

　　更令龍小強大跌眼鏡，沒有想到的是，幾個月後，楊立了居然辭職了，從大院裡出來了，而且真的是自己主動辭職的，不是犯了什麽錯誤，這真是讓龍小強無法理解了。

　　其實，不光是龍小強無法理解，連好幾位比龍小強大，甚至比楊立歲數也大的大哥都不理解。

　　唐永利，唐總，是龍小強從遠洋貨輪上下來後，跟過幾年的大哥，初期是在深圳、海南做進出口，後來拉來了一個香港客商，在仙海成立了三家合資企業。

　　三家公司分別是，跟萊海房地產開發集團合資成立的，叫做萊海華洋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跟萊海市飲食服務公司合資成立的，號稱長江以北第一家芬蘭浴的萊海華洋芬蘭浴有限公司。還有一家開在火車站對面，是唐總公司跟火車站服務公司合資成立的，萊海渤海漁村美食有限公司。

　　唐總一下子開了三家合資公司，分布在房地產和飲食服務業，都是當時蓬勃發展，賺錢不愁的行業，也轟動了整個萊海市。

　　畢竟，就是九十年代初，能一下子拉來那麽多投資，連開三家合資公司的真是鳳毛麟角，大院裡的頭頭腦腦們都出面接待那位香港客商，並出席了這幾家公司的開業典禮，以示支持對外開放，支持合資企業，支持吸引外資，促進城市建設和發展。

　　這位唐總背景深厚，父親是老抗日戰士，解放後任萊海市下面的昆崳縣的副縣長，離休幹部。兄弟姐妹四人。大哥是大院裡的，彼時任外經委主任，據說將要升任副市長。就是接替楊立的老板郝副市長。

　　唐總還有一個姐姐，一個妹妹。

　　唐總跟楊立的關系也很好，這也在於楊立是服務現任分管外經外貿的郝副市長的秘書，唐總的大哥又是外經委主任，都是一個口的。唐總本身又是做外貿進出口起家的。所以，平時常有走動。

　　龍小強跟著唐總幹了幾年，出國留學回來後又自己開辦了公司，經營旅行社，唐總也提供了很多支持和幫助。相互之間的關系都處得非常到位。

　　唐總聽說楊立從大院辭職後，第一時間也打電話跟他的大哥落實，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後，又找到了龍小強說，要請楊立吃飯，讓龍小強作陪。

　　龍小強是從唐總那裡得知楊立辭職的，聽說這個消息，龍小強是一頭霧水，感覺當時就是個懵的，好好的秘書科長不當了，辭職下海，這是個什麽路數?

　　以龍小強的閱歷和對大院裡文化的淺薄認知，對楊立的這個決定是無法理解了。但以耿小強對楊立為人的了解，他也感覺到楊立這麽做肯定有他的理由，也有他的難言之隱。也許是逼不得已，也許是前路茫茫，前途灰暗吧。

　　宴請楊立的酒局設在了一家剛開業的上海菜餐廳，上海菜深受江浙菜和淮揚菜的影響，又有上海本土化的特點。與北方菜系的口味截然不同，所以一開業，就生意興隆，紅火一時。

　　九十年代，萊海市的各種口味，各種菜系的餐廳如雨後春筍，層出不窮，讓市民大飽口福，也促進了本地魯菜的改良和發展。

　　那天人不多，唐總除了邀請了楊立，

還有幾位秘書，有大院一把手的秘書，陶秘書，有大市長的秘書，韓秘書。　　唐總號稱民間秘書長，跟大院裡的秘書們都很熟。那個年代也沒有禁酒令，要求不跟現在這麽嚴格，所以經常會湊一個局。推杯換盞，順便交流交流信息。

　　方處長在楊立的介紹下，也融入了這個圈子，這個圈子對他後來的進步升遷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但那天，唐總沒叫他，也許是不知道，也沒料到方處長以後會跑得那麽快吧，像坐了火箭一樣。

　　楊立當然地被唐總安排在主客位置上，楊立還謙虛地想推辭一下。他雖然歲數最大，但還有大院裡的大秘和大市長的秘書。而他只是個副市長的秘書。

　　但唐總還是把他按在了主客位置上。說，“今天就是為你安排的，主角是你，你坐就行了！”

　　說完，唐總又把目光掃視了一圈，笑著征詢大家的意見，“你們各位沒什麽意見吧?”

　　唐總盡管不是大院裡的人，但一來他大哥是外經委主任，即將升任副市長，二來唐總在萊海市的商界赫赫有名，舉足輕重，三來唐總歲數大，比在座的各位年齡都大，也就是大家的當之無愧的大哥。

　　所以，他掃視一圈的問話，哪還有提不同意見的?再說，就算有想法，也不能說啊，都是大院裡的人，都是有城府，有深度，有涵養的人。有事爛在肚子裡，也不能說出去。

　　這裡邊數龍小強歲數小，相比之下，也數龍小強沒有地位，伺候局兒的艱巨任務自然就落在了龍小強的肩上。

　　雖然龍小強自己也有公司，生意做得也還不錯，下邊也有數十號人跟著他乾，張口閉口也都是稱呼他“龍總長，龍總短的。”但是，在這個桌子上不好使，龍小強就是個小老弟，就是個端茶倒水的角色。

　　龍小強吩咐服務員過來先請唐總點了菜，唐總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尤其是對各地美食，多有研究，所以點菜方面，他也就當仁不讓了，自己啪啪啪，乾淨利索地點了八個菜，揮手就把服務員打發了，吩咐趕緊上菜。

　　唐總對酒也是有固定的程序，桌上不管是誰，都得先來一杯白酒，然後才可以自由活動，喝紅酒也行，喝萊海金獎白蘭地也行，喝啤酒也可以。不過，得有比例，一般是白酒/白蘭地/紅酒比例是是1/1/3，而啤酒就是看情況了，上點歲數的，有點地位的白酒/啤酒比例是1/6，甚至1/4，而年輕的，像龍小強這樣的比例就是1/8。

　　有些年輕的，沒啥地位的還想給自己爭取一下權利，基本都白搭，唐總說完了，該怎樣還是怎樣。這也算鞭策你成長吧。誰讓你年少無地位呢?

　　而龍小強根本也不爭辯，知道爭辯也無益，在社會上有沒有地位，有沒有話語權，不是自己用嘴爭取的，而是以實力說話的。激發自己努力向上吧，就像唐總常跟龍小強說的一句話:批評你，也是為了幫助你！

　　再說了，酒桌上喝酒這東西，就是剛開始認真，都瞪著眼看著彼此，數著喝的數量，生怕自己喝得多，吃虧了，別人少喝了，賺了便宜。

　　可是幾杯酒下肚以後，酒意上頭，就早把這事兒忘到腦後了，都生怕自己喝少了。盡管都說不喝了不喝了，喝多了，但是根本都沒有撤退的意思。而且，越喝氣氛越熱烈，越喝越敞開胃口了。

　　那天，楊立又喝了不少，原因之一是來的人都挺合適，除了唐總和龍小強，其他人都是大院的同事，知根知底，也無需端著，裝著。

　　再有一個原因就是，唐總跟他說了句掏心窩子的話，盡管難聽，盡管很現實，難以接受，但確實是唐總的真心話，也讓楊立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究竟還是個現實的世界，憑實力說話的，而不是憑感情闖天下。

　　那句話是唐總偷偷跟楊立說的， 沒有在酒桌上公開說，在酒桌上龍小強是不知道的，所以龍小強對楊立那天喝那麽多酒，說了那麽多酒後感言也是感覺有些奇怪。

　　後來，幾年後，時過境遷，過了初期創業的艱難之後，楊立在一次跟龍小強單獨約酒的酒桌上說給了龍小強聽，這讓龍小強也深受教育，心靈也受到了極大的觸動。對人生，對這個社會有了更進一步的深刻理解。

　　楊立剛辭職下海的時候，龍小強也很失落，相當不理解楊立怎麽會這麽衝動，做出如此重大的抉擇。放著好好的秘書科長不當了，下海自己做生意。

　　在大院裡多有頭有面子啊，誰見了都得客氣客氣，誰見了不管開不開心，都得擠出點笑容來，因為那個大院可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

　　楊立這是一下子從天之驕子，掉落到了人間，體會人間之苦了。

　　楊立辭職後，對耿小強也有不少影響，以前楊立介紹的一些關系，本來龍小強去辦事，都很給面子。可是，楊立辭職後，從熱情方面看，溫度明顯降下來了，很多事辦得也不是那麽順了。

　　於是，龍小強也初步理解了楊立。別說楊立了，他龍小強都嘗到了人走茶涼是什麽滋味了。當然，龍小強一如既往地，還是對楊立很尊重，還是一直拿著楊立當自己的大哥。

　　楊立辭職的事在萊海市的官場也掀起了不小的風浪，很長一段時期，酒桌上只要有兩個大院裡邊的，就會不由自主地談起楊立辭職這個話題。

　　有替之扼腕歎惜的，也有幸災樂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