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叫陳希烈,擔任黃門侍郎,自從左相李適之被李林甫整垮後,門下省的權利都落到他手中。
李林甫一黨中,他雖然官職最高,卻膽小怕事,平日和李林甫說話都戰戰兢兢,地位遠不如王鉷和董延光。
李林甫沉吟了一會,又道:“茗玉傳來的信息,你們可都看過了?”
四人皆點頭應是。
“你們既然看過,就該知道,他們中必有一個善謀之人,所以才能逃出朔州城!”
王鉷動容道:“相爺懷疑,他們被李光弼所救,並非巧合?”
“當然不是巧合!”李林甫端起茶杯,輕輕搖晃了一下。
“李光弼當時一定也藏在城中。邊令城他們幾個故意被抓住,就是為了讓李光弼逃走,然後調兵來救他們!”
董延光摸了摸頷下的大胡子,道:“就算他們在這件事上做得高明,可咱們堵死了入長安的兩條路,他們還是無可奈何呀!”
王寬道:“會不會他們繞遠路,從其他方向入長安?”
“不管哪條遠路,都要多花兩天以上時間。那時王忠嗣早已定罪,就算邊令城見到聖人,聖人也不會更改旨意。至多,將來處置了魏林、郭海、裴晃幾人!”
王鉷比較細心,忽然道:“邊令城身邊不是有個叫戴守禮的小太監嗎?好像一直沒聽到他的消息!”
董延光也愣住了,好半晌後,驚道:“那閹人不會一路追著王忠嗣吧?很可能在咱們封路前,已進入長安境內!”
王寬不以為然道:“戴守禮不過一個不入品的宦官,又不是邊令城,就算他入京了,又能做甚麽?”
李林甫將茶杯放下,緩緩道:“戴守禮目前是他們唯一活子,這顆子落入別處,自然沒用!倘若落到東宮,又當如何?”
四人臉色齊變,倘若太子知道那邊情況,很可能動用力量將邊令城接回長安。
只要邊令城在王忠嗣被處置之前見到皇帝,一切就完了!
董延光霍然起身,道:“我立刻去監門衛傳令,讓他們嚴密審查入城之人,絕不讓那小閹狗入城!”
王寬跟著道:“我去守住興慶宮入口!”
王鉷思忖了一會,道:“我派人守住廣平王府門口。”
董延光和王寬說話時,李林甫都隻點了點頭,直到王鉷提出守廣平王府時,才露出一絲讚賞的表情。
“去吧,仔細些,莫要前功盡棄。”
……
戴守禮連趕了幾天路,滿臉盡是風塵之色。當他再次看到巍峨的長安城時,心中松了口氣。
然而,當他準備入城時,忽然發現了異狀。
入城檢查,比平時嚴格多了!
當他看到一名城門衛仔細檢查一名入城百姓的胡須時,後背一涼,知道這些城門衛是衝自己而來。
他若無其事的來到城門外一間茶棚,要了壺茶,慢慢喝著。
一邊喝,一邊向店夥打聽今日都有哪些大人物出城了。
當得知鹹宜公主的馬車出城後,賞給了店夥十枚大子,在茶棚長坐下來。
臨近酉時黃昏,官道遠處,出現一輛奢華的馬車,旁邊跟著三十多名侍衛保護著。
戴守禮霍然起身,來到馬車前,向一名侍衛遞過一塊令牌,不久,便被一名婢女帶入了馬車。
鹹宜公主是邊令城的貴人,邊令城發跡後,三天兩頭就往公主府跑,不是送這個、就是孝敬那個。
戴守禮每次都跟隨同去,
小嘴又甜,去的多了,鹹宜公主自然歡喜他,故而招他進馬車說話。 城門守衛自然不敢搜公主馬車。
於是,戴守禮就這樣混入城中,向鹹宜公主告辭後,直奔廣平王府。
來到廣平王府時,已是酉時過半,暮色降臨。
戴守禮穿過大街,正要去府門外通報時,忽覺後背一痛,失去了知覺。
花大郎無聲無息的站在戴守禮身後,用肩膀扶住他,嘴裡嚷嚷道:“臭小子,叫你不要喝這麽多酒,偏不肯聽,現在醉的跟死豬一樣,誰耐煩照顧你!”
說著,扶著戴守禮,消失在大街盡頭。
他離去不久,一名胡服少女騎著匹小花驢,慢慢沿著街來到廣平王府。
嘴裡咕囔道:“明明答應帶人家來長安,卻讓我一個人先來,還讓我幫忙跑腿送信。哼!要不是看在你們救過我一命,我才不幫你們呢!”
此女正是艾琳,她比戴守禮還要早幾日離開朔州城,只因沿途走的慢,反落在戴守禮後面。
當初李羽得知李隆基要去華清宮時,就動了心思。
後來定下讓曹蓋文假死的策略時,便留下後手,讓艾琳幫忙帶一封書信給廣平王。
戴守禮和艾琳一明一暗,只要一人見到廣平王,讓其去找楊貴妃,勸李隆基提前去華清宮,事情就好辦了。
屆時,就算王忠嗣回京,時間上也還有轉圜余地。
這時,艾琳騎著花驢,終於瞧見了廣平王府大門,點頭道:“嗯,就是這裡了。”慢慢趕著驢子過去,立刻有侍衛上前攔住。
因她長的貌美,侍衛對她還算客氣,輕輕道:“姑娘,這裡是王府重地,你來是有什麽事嗎?”
艾琳昂著精致的下巴,傲然道:“是一個叫李羽的人讓我給你們王爺送信,還不速速通報!”
……
戴守禮被抓的消息,很快傳到相府。
月堂中,幾人依然默默等候著王忠嗣入京。
他們都經歷過大風大浪,深知越是緊要關頭,越容易出問題,故而並沒有大意。
戌時中,屋中燭火轉暗。
王鉷站起身,正要去剪一下燈芯時,侍禦史吉溫從門外走了進來,臉色布滿陰雲。
屋中幾人都有不好預感。
李林甫抬起目光,緩緩道:“有什麽新情況?”
吉溫沒有寒暄,直截了當道:“相爺,聖人剛剛下旨,明日出發去華清宮,百孫院的皇孫們也都會帶過去!”
李林甫一怔,道:“明日早上?”
王鉷沉著臉道:“不是說初六早上出發嗎?怎地突然提前了?”
就算王忠嗣今晚入京,這個時間點是不可能獲得李隆基召見,只能等到明日。
如果李隆基明日去華清宮,那麽最多將王忠嗣帶著同行,審問王忠嗣就要到華清宮以後!
吉溫答道:“具體原因還在調查中。”
李林甫眯著眼道:“今晚太子一黨有誰入宮了?”
吉溫道:“一個時辰前,廣平王入宮向楊貴妃請安。”
李林甫瞳孔一縮,抬頭望著虛空不語。
王鉷也猜到問題所在,驚怒道:“這怎麽可能,我們明明抓了戴守禮,他們到底如何與廣平王聯系的?”
董延光反應較慢,愣道:“聖人提前去華清宮,是他們搗的鬼?”
“這還用問嗎?自從聖人將楊玉環接回宮後,恩寵更勝從前,能讓聖人提前去華清宮的人,隻她一人!”
董延光想了想,道:“那也無妨,我們可以將邊令城多阻幾日。”
王寬道:“他們會不會直接轉道去華清宮?”
董延光摸了摸胡子,冷冷道:“那就去華清宮的路也給堵上!”
李林甫長身而起,吩咐道:“吉溫,你親自去一趟朔州,告訴郭海和裴晃,本相會按照約定,照顧好他們的家人。”
吉溫隻微微愣了一下,便點頭道:“屬下即刻出發!”
“等會!”
王鉷急忙喊住吉溫,轉頭朝李林甫喊道:“相爺, 事情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邊令城還未見到聖人,您何以輕易放棄?”
董延光三人也都緊緊望著李林甫,心中充滿不解。
李林甫緩緩道:“王鉷,你也精於棋道,難道不明白及時止損的道理?”
“可是……”
李林甫抬了抬手,打住了王鉷的反駁。
“李豫既然進宮,就說明他們的布置比咱們深了一層。這時候縱然反擊,也是步步落在後手,只會徒增損耗。”
“近年來,本相與李亨相鬥,佔據很大上風,他卻還能保住太子之位,就是因為他擅長止損之道。在這點上,你們實該向他學習一番。”
董延光跺了跺腳,不甘心道:“可咱們為這個計劃謀劃那麽久,廢了那麽多心血,難道就這般輕易放棄不成?”
李林甫反問:“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董延光道:“還是用軍隊操演的借口,堵住寧州去華清宮的路,然後盡快促成聖人將王忠嗣定罪!”
吉溫插嘴道:“董大將軍,您還不明白嗎?他們既然設法讓聖人提前去華清宮,怎會繼續留在寧州?”
董延光愣了愣,終於明白了。
對方把他們給耍了,他們根本就沒有走官道,也沒有走小道,這都是迷惑他們的手段。
他們走的是第三條路——華清宮!
陳希烈歎道:“既然他們和廣平王取得聯系,廣平王和太子必然會有動作。我們再想阻止邊令城面聖,已不可能了!”
董延光用力一錘大腿,發出一聲不甘心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