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白青忖道:“姓虛?應該與東海派掌門虛冶有關系吧?”
這時為他包扎的女弟子似乎看出了什麽,小聲向穆白青解釋道:“這位是我們東海派的大師兄,也是現任虛掌門的獨子,將來也是要接任掌門的人。”
虛劍星聽到這話,只是微微一笑,並未推辭。
穆白青對他說道:“虛兄不必如此,我只是略盡薄力,不敢說是什麽恩德。”
虛劍星見穆白青舉止得體,而且輕功出眾,心地善良,絕不像是什麽鄉野村夫,便生結交招攬之心。
於是問道:“敢問郎君高姓大名,虛某回到派中,向父親稟明此事,也好在江湖上傳揚你的大名。”
穆白青急忙擺手道:“在下區區鄉野中人,早已無意江湖中事,哪有什麽大名可傳,虛兄萬萬不可如此!”
虛劍星此時也看出穆白青是隱居在此,恐怕不想被人打擾,便也暫時收起攬才之心,不再強求。
又見門人已經將屍體收斂完畢,便向穆白青告辭。
只是東海派一眾人臨走時,那個為穆白青包扎的黃衫女弟子又悄悄對穆白青說道:“我叫虛劍芸。將來再見,可要記得將這絹帕還我。”
穆白青一時錯愕,虛劍芸則早已走了。
向朗這時湊過來,“嘖嘖,這身段,這面貌,三郎豔福不淺啊。”
穆白青瞪了他一眼,又看看手上,果然看到自己手上除了包扎用的黃色布條,還系著一條淺綠色竹紋的絹帕,還泛著淡淡清香。
心道:“山東的女子,都這麽直接的麽?”
哪知道轉頭向朗就對張小琪對穆白青說了虛劍芸的事。
這小丫頭便裡外裡泛著醋意,先用自己的手帕把虛劍芸的手帕換下來,但是卻連著幾天不跟穆白青說話。
對此穆白青也沒辦法,他現在說什麽感覺都不對,只是感歎這小丫頭恐怕一時片刻還難以轉變過來。
但是他卻可以責備挑事的向朗,連著幾天有意將他灌得人事不知。
論酒量,穆白青可是在安西軍中,跟一個粟特老卒喝酒練出來的。
至於南一封,他一直未再娶妻生子,生前也只有一個老仆人陪在身邊,還先他而死。
所以南一封死後,他的家財便無人繼承。
孫裡正隻得上報縣裡,充公。
他家的地和種地的幾個佃戶,之後都被大財主劉元正買通縣令直接收走,對此東桂裡的村民們是敢怒不敢言。
不過這事也是早就意料到的,劉元正一直對東桂裡的土地念念不忘,有兼並之心。這次總算找到機會,當然不會放過。
只是南一封死了,本來有五個人的喝酒小隊現在少了一個。
楊原進說要不再找一個,向朗則罵他有病,為啥一定要湊齊五個人?
楊原進沒理向朗,而是說要把丁伍奇找來。他看丁伍奇最近也不太如意。
不過說到丁伍奇,自從立冬之後回來,就基本沒怎麽露過面,不知道在忙什麽。
倒是丁娘子和小石榴一直正常跟村裡人來往。
穆白青看他家總感覺怪怪的,好像丁娘子對丁伍奇有些冷淡,不再像是一家人。
不過這也難怪,你丁老五一聲不吭就扔下妻子走了,現在說回來就回來,誰心裡能好受?
在向朗的強烈反對下,楊原進的提議也就不了了之。
二月初,小琪和孫氏急匆匆去了縣裡,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三天后,
小琪忽然回來,並哭著來找穆白青。 “我阿娘要把我賣去劉元正家當婢女。”
穆白青大驚,不明白為何短短時間,張家為何會淪落到賣女的地步。
小琪哭著說:“年後,刺史韋使君便被調任開州。新刺史剛上任便接節度使官衙的命令征集役夫,開采石頭。”
這件事穆白青是知道的,剛過年十幾天前村裡很多壯丁都被孫裡正領著去服役了,他自己不必服役,因此還算落得清閑。
其實之前韋處厚在時,這種命令還可以向上頂一頂,免去州裡不必要的勞役。
現在這位新來的刺史剛剛上任,怕是要一心討好上面了。
小琪繼續說著:“兄長知道,我家去年桑麻收成很好,阿娘想著我阿爺近年身體不好,又怕耽誤春耕,便想喊些親戚婆姨家的來幫忙,好織上足寸的絹上繳代役。”
“可我阿爺說,這些不如留著將來給我當嫁妝,一個月的勞役既累不死人,也不會耽誤多少春耕,便隨縣裡的公差去了州裡。”
說到這裡,小琪忽然哭得大聲起來。
“誰知道昨天傳來消息,說我阿爺因為誤傷人命被押在州裡了。我跟阿娘一問才知,當時在吊一塊巨石,我阿爺綁的繩索不知怎的就斷了,一連砸死砸傷好幾個人,其中還死了一個差役。
“現在州裡判我阿爺是勞累過度,誤傷人命,要罰錢二萬,鞭笞二百,流放三千裡。
“兄長也知道,我阿爺身體不好,如何受得住二百鞭和三千裡的流放。於是州裡又說可以再增加罰錢三萬,免掉刑罰,還可以放回家。
“可是我家就是那二十畝永業田,縣裡說每畝地折價四五百錢已經算是多的了,就是都賣了也湊不齊這八萬錢啊。”
穆白青這時問道:“那這又關他劉家什麽事?”
小琪啜泣不停地說:“那劉元正的二兒子當時正好在縣衙,說他可代為出錢,條件是我家賣地給他家當佃戶,將我買去當使婢還債。”
“正好?怕是有心吧?”穆白青想。
“我阿娘一個婦人,實在沒有辦法,就答應了他,簽了賣身契,並且把地契也交給他們了。”
穆白青:“。。。”
“我阿爺聽說之後,便說什麽也要服刑,可是我們也不能看著我阿爺去送死啊。”
然後小琪向穆白青哀求道:“兄長你能不能想想辦法幫幫我啊?我不想去給那個劉二當女婢,他一早看我的眼神就色眯眯的,我很怕。聽說他上一個女婢就是被他打死,悄悄處理了的。”
說完小琪再也止不住哭聲,撲倒穆白青懷裡痛哭起來。
穆白青一面撫慰小琪,一面想著,這個劉二不僅消息靈通,這麽快就連辦法都想好了,此事確實蹊蹺,像是早就設計好的。
而且向張三五這種上了歲數的,本來不會從事太繁重的勞役,居然會被安排去吊巨石?
只可惜張三五畢竟誤傷了人命,這是無法爭辯的事實,又無法查證是被人所設計的,所以現在也只能認罰。
只不過這五萬錢實在太多了。
除去二十畝永業田,買一家三口的命加上一個正當妙齡的少女的一輩子,只出四萬錢。
何況若真是上下串通商量好的,連這四萬錢都不必出足,又可以顯示自家大方助人,博個好名聲,這買賣真是盤算得好精啊。
劉家一直想方設法想要兼並東桂裡的土地,這是他們布的局?
還是說真的是劉二看中小琪,設計了這件陰謀?
穆白青又看了看自己的這些家當,連地帶牲畜都賣了大概也湊不齊。
何況就算湊齊,那時自己和張家都得去喝西北風了。
因此只能再想別的辦法。
小琪痛哭一陣,見穆白青眉頭緊鎖,便也心知這事難辦。
那可是五萬錢啊,一個農夫一輩子可能都見不到這些錢。
於是她擦擦眼淚,也沒再請求穆白青,而是默然轉身出門,回自己家去了。
看著小琪失落的背影,穆白青忽然想起來自己與薛濤的往事。
自己年少時與人家比劍,賭注是輸了的簽字做奴,被薛濤知道後, 挨了她一巴掌,而且還衝著自己好一頓痛罵。
不過那時也將穆白青罵醒了。
人都是天生地養的,若說是出身門第不同,像是高門大姓顯貴出身,平民百姓低賤過活,這種生來便不平等之事也便罷了。
偏偏他們又人心不足,還要再將下層之人貶做奴婢,就實在欺人太甚。
若是碰到主人心眼好的,還拿你當個人看,若是那欺壓良善的,對他們來說,奴婢就只是個牲畜、物件。
那時薛濤給自己講很多晉時王愷與石崇鬥富的故事,其中就有石崇勸酒斬美人,而王敦面不改色之事。
也是意在向他說明奴婢地位低賤,教導自己不可自輕身份。
張小琪畢竟是自己當作妹妹的,他事絕不能看她就這樣被賣做婢女,將來可能死於非命,或者又被賣到別的地方,甚至淪落風塵的!
這時穆白青倒有點感歎南一封死的不時候,若是南一封沒死,大家拚湊拚湊,還是能湊齊的。
也不知是不是趕巧,剛過年,這些事一件接著一件來,讓穆白青總有一種預感,今年可能不會太平了。
那麽現在,又該如何湊錢呢?
孟大郎?
也不行,自己與他其實也沒那麽深的交情,他也許會照顧自己,但應該不會為了不相識之人出這麽多錢。
當然還有一種辦法,就是穆白青立刻向薛濤坦白。
穆白青想著,要真是走投無路,就只有選這個了,雖然之後的事可能會有些尷尬,但是無論如何,他也不能看著小琪就這樣淪為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