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羽久久不言，他知呂師定然是個有故事的人。

　　今日呂師並未教他什麽，只是將其自身的故事講出。

　　但帶給石羽的衝擊卻是巨大的，這是一種雖天下人吾往矣的精神，當永不停息。

　　“受教了，老師！”

　　言罷，石羽並未再去提醒呂師，以呂師的認知，也用不著自己去提醒。

　　他有自己的所思所想，即便明知所做之事不利於自身，可只要他覺得應當去做，那他就會去做。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可這天下，終歸是有像呂師一樣的人，不為利益南來北往。”

　　“或者說，在他們眼中，有那麽一些東西要遠遠重過所謂的利益。”

　　石羽心中感慨。

　　又是一個下堂後的傍晚。

　　石羽與馮世斌三人的糾紛，已過去半月有余。

　　這期間，趙家與羅家人不曾找過石羽麻煩，就好似什麽事都沒發生一般。

　　馮世斌等人自也是不敢再招惹石羽。

　　石羽收拾好書卷等物，朝學堂外走去。

　　剛走到學堂外，便見一位明媚動人的少女，正俏生生的站立在庭院中央，似乎在等人。

　　石羽也認出了此女，正是藍未央。

　　瞧了一眼少女，石羽便要從其身旁走過。

　　“小石頭，你又是最後一個出學堂的，我們一起走吧！”藍未央如銀鈴般的聲音傳入石羽耳中。

　　“你是在等我?”石羽略有些詫異的看著少女。

　　兩人之間雖有些交集，可關系還沒好到同進同出的程度。

　　“對呀，就是在等你的，一起走吧！”藍未央肯定地點頭。

　　石羽沉吟少頃，點了點頭。

　　青堤街，位於青石鎮西邊，為沿河小街。

　　此街算是青石鎮最為繁華熱鬧的一條街道，街道兩旁店肆林立，茶樓、酒館、店鋪、作坊，應有盡有。

　　當然，最多的還是在街道空地上擺下小攤，盡力吆喝的小商販們。

　　如街口處賣黃油餅的王阿婆，為了賣出自家的黃油餅，而想出一句俏皮話。

　　“黃油餅是甜的，可混著的眼淚是鹹的。就像人生，有苦也有甜。”

　　王阿婆對自己苦思冥想出的這句俏皮話甚為滿意，每天都得吆喝個數十上百遍。

　　又如街尾開了一間粥鋪的鄭伯，打出的招牌是。

　　“一個人，一碗粥;一條街道，一路風雪;一間粥鋪，一處港灣。”

　　石羽和藍未央來到青堤街時，夕陽半斜，天色半分，高天上的大星還未散出光華。

　　這一個黃昏，滿是風，夕陽正在落下，遠處可見嫋嫋升起的炊煙。

　　烏衣巷口，暖色的落日光輝灑落在黛青色的小鎮，透過街道，透過人群的縫隙，映照在少年少女的臉上。

　　使兩人年輕的臉孔，略有些斑駁。

　　石羽看了藍未央一眼，這少女身披白色大衣，扎著馬尾，嘴角掛著淺淺的梨渦，雪白的肌膚在金色夕光的襯托下，顯得愈發明豔，熠熠生輝。

　　發現藍未央也正好偏頭看向自己，石羽立即轉過頭去。

　　這青堤街巷，他本是不想來的，從這裡回家，要繞上一段路。

　　可少女說要帶他來這吃美食，且信誓旦旦地說那個一定好吃。

　　石羽左右無事，便遂了她心意。

　　“你說的那個美食的是什麽?”石羽問道。

　　藍未央狡黠一笑，雙眼彎成月牙。

　　“先不告訴你，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石羽苦笑，無可奈何。

　　兩人走入充滿市井煙火的青堤街，天邊本就搖搖欲墜的斜陽，已是完全沒入山頭。

　　天際灑落點點星輝。

　　因殞仙山脈的存在，青石鎮的夜晚比其他地方來得更早一些。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古鎮阡陌，青階白裳，琉璃燈百盞。

　　藍未央背著小手，在前帶著路，她一蹦一跳的，顯得很是歡快。

　　以這種方式，展現出獨屬於少女的活潑一面。

　　“你很喜歡這裡?”石羽發問。

　　“是呀！小時候我可沒來過這般好玩的地方，來了青石鎮後，父親帶我來了一次這沿河小街。”

　　“我便喜歡上了這裡，喜歡這裡的街道，喜歡這裡的煙火，喜歡這裡的聲音，尤其喜歡這裡各式各樣的小吃，嘻嘻！”

　　“小石頭，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這裡我隻帶你一個人來過哦。”

　　石羽征然，他不解少女為何對自己有如此好感。

　　這青堤街，他也來過幾次，卻沒那麽喜愛，因此處過於喧囂，而他更喜歡獨處。

　　不多時，兩人穿過洶湧的人潮，來到一個小攤旁。

　　小攤的攤主是一位年邁的阿公，胡子花白。

　　石羽和藍未央來到時，年邁的老人正將攤頂的花燈點亮，以迎接街巷的夜市。

　　紅木花燈亮起，深紅的燈光散出，驅逐不算濃鬱的黑暗。

　　就著燈光，石羽也看清了攤位招牌上的字跡。

　　“煙花柳巷紅塵客，時光靜好與君語。”

　　藍未央也在看著那招牌。

　　而後兩人不約而同的對視一眼，隨之皆匆匆錯開目光。

　　這一句詞，倒是頗為符合此情此景，只是少年少女對此尚且懵懂。

　　藍未央小臉有些潮紅，石羽心境強過藍未央許多，倒是沒有太大異樣。

　　似為了緩解尷尬，藍未央出聲道:“吳阿公，我要兩串旋風土豆！”

　　她的聲音很甜，帶著開心的情緒。

　　“藍家的丫頭，你又來買旋風土豆了。”吳阿公蒼老的聲音傳出。

　　“是的呢！”少女歡快答道。

　　吳阿公從草杆上取下兩串旋風土豆，遞給兩人。

　　土豆片色澤金黃，經過油炸後，顯得很是酥脆可口，且油而不膩。

　　兩人一邊吃著旋風土豆，一邊朝回家的方向行去。

　　路上，兩人也不時的交談著。

　　大多數時候都是藍未央在說，石羽靜默聽著，他有時回應一句，有時也問些什麽。

　　“小石頭，再過幾天就年關了，明天學堂開始休常假，好些天我們都不能見面了呢！”

　　藍未央小聲嘀咕著，似在對自己說，又似在問著石羽。

　　“是的。”石羽點頭。

　　“你知道嗎?歲末那天，正好是我的生辰日。”藍未央道。

　　“是嗎?挺巧的，那天也是我的生辰日。”石羽道。

　　藍未央怔忡一會， 隨後驚喜道:“還真是巧，怎倆竟是同月同日出生的，可惜不是同年，我記得你比我小一歲。”

　　“嗯，我過完年關才滿十四歲，不過除了同月同日，怎們還是同窗。”石羽補充道。

　　藍未央連連點頭:“是呀，是呀！差點忘了這個，怎們相同的這麽多，嘻嘻，真是有緣分！”

　　石羽笑而不語。

　　“小石頭，我們約定一下吧，歲末晚上，在你家後山附近的那個小山坡見面，就怎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藍未央提議道。

　　“你又想去那裡看星星嗎?”石羽詢問。

　　他記得兩人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那個小山坡上。

　　當時，藍未央正仰躺在山坡頂上看星星。

　　“對的呀，我那時候才來鎮子上不久，就發現了那處山坡，在那裡看星星。”

　　“沒想到就遇見了你，更沒想到怎們之後會成為同窗，所以說怎們是真的有緣分呢！”

　　石羽想了想，點頭道:“好的，歲末晚上，我若沒有重要的事，便與你一起去看星星，還有煙花。”

　　藍未央略帶興奮道:“嘻嘻，一言為定哦，到時候怎們不見不散，去看星星和煙花。”

　　“不見不散。”

　　臨分別時。

　　藍未央站在夕陽最後一縷余暉中，側身於光與暗之間。

　　她看著石羽，認真道:“小石頭，今日你身上有一種好聞的氣息。”

　　石羽在微風中，輕聲笑道:“是什麽氣息。”

　　她說:“是人間煙火氣。”

　　石羽默然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