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副餐具。”陳徹招來侍從,聲音清冷道:“就放在我這裡。”
侍從連忙退下,很快端來了與陳徹源稚生同樣規格的餐具,整齊的放在陳徹的桌案上。
“繪梨衣過來。”他起身來到繪梨衣身邊,牽起她的手,將她保護在自己的懷裡。
“麻煩政宗先生了。”直到這時陳徹才對橘政宗致謝,但他沒有行禮,只是微微低頭。
源稚生有些驚訝,這是他第一次見陳徹以這樣的態度對待橘政宗。
陳徹如此不尊重他這個大家長,橘政宗卻沒有惱怒,仿佛早有預料,表情淡然。
源稚生看了眼雙方,雖然氣氛有些凝重,但也沒到劍拔弩張的地步,也就不再關注。
不過……源稚生的眼神不自覺地望向被陳徹藏在懷中的繪梨衣,他莫名的感覺那個女孩他很熟悉。
源稚生心想:【錯覺嗎?】
橘政宗來到源稚生身邊,侍從也將橘政宗的餐具端上來,令源稚生意外的是橘政宗的餐具在規格上雖然高於各位家主,但也是不及他與陳徹的。
【皇】在蛇岐八家所代表的含義以及地位之崇高再次通過這種形式展現在源稚生的眼中,就算橘政宗是大家長,他也不能逾越規矩,只因為他不是皇。
“諸君都餓了吧,開始上餐吧。”
犬山賀拍了拍手,侍從端上頭盤,是涼拌海蜇。各位家主們雖然都餓了,但也隻吃了一口,隨後下一位侍從將其端走,後一位侍從緊隨其後端上另一道沙拉。
源稚生也隻認識一些常見的蔬菜,還有一些就不認識了,令源稚生有些詫異的是沙拉的正中央還擺放一個沒削皮的菠蘿。
但家主們都沒有動那個菠蘿的意思,只是吃了些蔬菜便不再動筷。
等家主們都停筷後,侍從又將沙拉端走,下一道菜也緊隨其後,是一碗清湯。
侍從將蓋在碗上的蓋子揭開,源稚生便聞到一股淡雅的清香,琥珀色的湯浮現在眼前,湯底還有梨、銀耳、蓮子等水果與菌類。
盛湯的碗很小,源稚生沒有用湯匙,而是雙手將碗捧起,像是品茶般輕抿,其他家主也是如此。
頭盤上完後會有一段休息的時間,家主們彼此攀談,源稚生與家主們坐的有些距離,沒有攀談的對象,他將目光望向陳徹。
只見陳徹將繪梨衣像是小動物般的藏在懷中,用寬大的衣襟將她裹在自己的衣服裡,低頭與繪梨衣竊竊私語,不時還夾起一些食物親手喂給她。
不知為何,源稚生覺得有些羨慕。
他搖了搖頭,隨後詢問一旁的侍從道:“為何不見上杉夫人?”
侍從走上前在源稚生耳畔輕聲的說:“夫人昨晚受了風寒,身體不適,需要休養。”
源稚生點頭,侍從隨即退下。
相比較昨日的宴會,今日的小宴沒有多少束縛,家主們談及開心的地方也會開懷大笑,不必擔心在外人面前失了身份,丟了顏面。
待主菜吃完後,飯後解膩的點心也就端了上來,同時中央也開始了歌舞表演。
“今日表演的是《紅葉狩》啊。”
風魔家主顯然有對此很感興趣,喝了口茶,便打算認真觀看。
扮演紅葉的是一位妖豔的男子,這很正常,歌舞伎的表演是個體力活,尋常女子根本沒有足夠的體力表演一場完整的歌舞伎。
舞台中央上的紅葉忘情的舞蹈,她一會是妖豔的紅葉,一會是頭戴能面的惡鬼,
穿著狩衣的舞樂師們奏響可怖的音樂,舞台頓時暗淡下來好似來到了黑夜,只見紅葉亂舞,上方灑落一片片紅透的楓葉,然後三個人影不知何時從紅葉的身後分離而出。 這三個人影皆頭戴夜叉面具,他們來到將軍夫人的房間,圍繞將軍夫人亂舞,家主們也是驚歎,好似真的有惡鬼在他們面前舞蹈。
不過這一切很快都被前來調查將軍夫人病情的陰陽師察覺,他擒拿了紅葉,但將軍回想曾經的美好,一時心軟,不願殺她,而是將紅葉驅逐至戶隱。
但妖女紅葉並無感激之心,反而更加妒恨將軍夫人,她集結了很多亂臣賊子,在戶隱地區燒殺搶掠。
於是【大將】平維茂奉命前去降服紅葉,但此時的紅葉積累了很多怨氣,已然是一位強大的鬼,她擁有了刀槍不入的軀體與多變的妖法,平維茂數次落敗,並最終戰敗昏迷。
舞台上泛起霧氣,同時一位老人的身影出現霧氣中,這是平維茂夢境中的老者,他自稱來自天界的神明,並賜予平維茂一把黑色的神兵,只有使用這神兵才能消滅紅葉。
但風魔家主有些奇怪,因為老者的扮裝通常是白衣,頭髮與胡須也是白色,但這位老者身穿黑色的衣服,臉上也沒有白色胡須,而且還戴著能面。
他本能的察覺到不對,拿起手邊的劍便要拔出。
但只見舞台上表演的紅葉與身邊的鬼影從袖口拿出早已出鞘的劍,他們向家主們襲去,就連舞樂師都亮出了手中的兵器。
“敵襲!”
風魔家主高呼,但話音未落,犬山賀的劍便已出鞘。
目視!吐納!鯉口之切!拔付!切下!
誰也不曾看見犬山賀何時拔刀,仿佛有人將犬山賀拔刀的過程刪去了,他無視了拔刀的過程,直接將刀砍在了那些從後方襲來的頭戴夜叉面具的鬼身上。
大片的鮮血從鬼被斬斷的軀體噴出,形成一道血浪。
“殺了他們!”
犬山賀下令,一道道人影從屋簷上、從草叢中、從樹葉裡、從牆壁後出現,他們全都衝向歌舞團,與他們廝殺。
自始至終,陳徹與源稚生都沒有任何動作,仿佛這場近在眼前的廝殺與他們無關。
陳徹將繪梨衣的臉按在懷中,雙手環繞著將她的耳朵掩蓋。
而他的眼睛則非常不悅的望向橘政宗,他不明白橘政宗為什麽要策劃這場刺殺,他明明知道這些鬼對他毫無威脅。
但出乎意料的橘政宗似乎對他眼神中的不悅感到不解。
【影武者嗎?】
陳徹猜想,這樣的猜想對於赫爾佐格來說非常正常,這樣充滿變故的計劃,他必然不可能親身登場。
於是他不再理睬橘政宗,將目光轉向舞台,此時那些扮演舞樂師的鬼全部都倒在了血泊中,而扮演紅葉的鬼與那些鬼影顯然是猛鬼眾的精英,犬山家的武士一時間竟拿不下他們。
但犬山賀出手了,依舊是看不見拔刀過程的居合,紅葉以及鬼影都被斬殺。
此時唯有站在舞台中央的老者一動不動,武士們沒有出手,等待家主的命令,犬山賀在想要不要留個活口。
就在他猶豫之際,陳徹出手了,他拔出禦劍·八岐,沒有起身,只是坐在禦座上輕輕揮劍。
陳徹將劍收回劍鞘,然後不再看老者一眼,就在武士們猶豫要不要上前時,老者的脖頸處露出一絲血線,血液像是從破裂的管道濺射而出,老者的頭顱在地上翻滾幾下,隨後不在動彈。
“清洗一下。”
犬山賀橫揮振血,然後將劍收回鞘內。
陳徹感覺無趣,於是抱起繪梨衣打算離去。
突然,陳徹感覺背脊一涼,針刺般的危機感刺激他的大腦,全身的骨骼突然延伸,又快速合攏,眼中的世界變得非常緩慢。
他感覺被人推了一下,隨後是自胸膛傳來的刺痛。
暗紅的血一下子從他的口中吐出,他的視線迷離了一下,然後又重新凝聚。
直到這時他才重新看清,一位身披羽織的人影擋在他的面前,旁邊是被推開的源稚生。
他低頭,一隻纖細的手臂穿過橘政宗的右胸,同時也穿透他的左胸。
他的視線越過橘政宗,繪梨衣原本靈動的眼睛此時空洞無神。
陳徹伸手抓住繪梨衣的手臂,將她的手臂從橘政宗與他的胸口拔出。
“噗呲”
伴隨肉體被拉扯的聲音,血液從原本空洞的傷口湧出,陳徹忍不住咳血,但他無視這痛徹心扉的傷勢,將橘政宗甩到一旁,伸手將繪梨衣緊緊地抱在懷中。
“快備車!”
犬山賀怒吼,侍從與武士們都害怕的顫抖,但他們聽到犬山賀的命令後,恐懼像是從他們心底消失了,一個個都冷靜的去做自己該做的事。
“阿徹——”犬山賀來到陳徹身邊,卻被陳徹伸手製止。
“不要……不要靠近我。”陳徹努力的想要說話,“先去拿血清,不能讓繪梨衣失控。”
犬山賀聽後一把抓住橘政宗的侍從,讓他帶自己去拿治愈繪梨衣的血清。
粘稠的血止不住的從他胸口的空洞流出,將他與繪梨衣的衣服染成鮮紅。
陳徹死死的抱住繪梨衣,將她的四肢控制住,但他似乎忘記了繪梨衣不僅是揮舞死亡的死神,同時也是死亡的吟唱者。
似杜鵑啼血般淒美的聲音開始詠唱屬於死亡的音符,但第一個音符還未開始便戛然而止。
血將那些死亡的音符淹沒,陳徹吻了繪梨衣的嘴唇,將死亡堵在了通往人間的大門。
繪梨衣的眼瞳顫抖,那個眼神靈動的女孩回來了。
她望著陳徹,血從他的耳朵與嘴角流出。
她驚恐的想要哭泣,但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只有淚水不斷地滴落。
“不要——不要——”
繪梨衣竟然在說話,她在說話,但是沒有任何破壞,平靜的就像是春日的微風。
“不要——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繪梨衣的身體停不住的顫抖,她抱住頭不敢去看陳徹,但低頭便看見了陳徹被洞穿的胸口。
“我殺了——哥哥?”
“不對——不是我——為什麽,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繪梨衣的雙手死死的捂著自己的嘴,她不知道為什麽,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手上會有陳徹的血,她隻覺得好可怕, 覺得這個世界好可怕,外面的世界好可怕。
陳徹說的話繪梨衣完全聽不見,她目光呆滯,身體不停的發抖,嘴裡不斷的喃喃自語。
陳徹沒有辦法,只能再次吻住繪梨衣的嘴唇,許久許久,他松開少女的嘴唇,連接他們剛剛松開的雙唇。
“不要害怕。”陳徹伸手將她的淚水擦去,“只是個夢,睡吧。”
繪梨衣看著陳徹的眼睛,那不是她熟悉的海藍色眼瞳,而是明亮似正午陽光般耀眼的眼瞳,赤紅的岩漿在其中緩緩流淌。
“你可別哭了,放心吧,我是不會死的。”陳徹笑著說,“因為我是你的哥哥,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所以——安心睡吧,我的妹妹。”
繪梨衣望著他的眼睛,緩緩睡去。
直到這時陳徹一直壓抑的鮮血才從口中咳出,他將繪梨衣抱在懷中,不讓血濺到她的臉上。
伴隨劇烈的咳嗽,原本凝聚的視線重新開始模糊,他看不清,隻覺得一切都像是水裡的顏料——散開了,所有的聲音也漸行漸遠,直到再也聽不見。
黑暗一瞬間吞噬了他的意識,他什麽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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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哥哥沒有回來,身體裡可怕的血越來越多,溫柔的血越來越少,仿佛有什麽要燒起來了。
不能洗澡了,身體太熱。
房間裡都是霧。
很難受。
感覺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哥哥不要回來,不想傷害哥哥。
——繪梨衣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