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這些人都活在旁人蔑視的眼光之中,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更是靠著乞討為生,靠著受盡白眼才能勉強活下來。
可是如今,居然有不要錢的糧食可以入口,他們第一次感受到了人間的溫情。
人心安定,事情便好辦多了。
“張鵬,你把這封信送給守衛的將官!”李言聞看了一眼身後的糧食和藥品,不過大半天的時間,自己帶來的糧食已經消耗了大半,再過幾天,這西子廟周圍的百姓,大部分都要斷炊了。
“是!”張鵬接過信件,小跑著去了。
李言聞攤開紙張,卻是愣愣出神,要解決這西子廟的危機,朝廷必須撥糧,只是,這糧食到底能不能撥下來,李言聞心裡沒半分把握。
他是醫者,所有來到他面前的患者和家屬都是滿臉的感激,可是同時,李言聞也深深的感覺到無力。
他不過是個醫者,小醫醫病!
可是那些身負醫國大任的大醫,是不是會將這些貧民放在心上呢?
如果這世上真的有一種方法,如同張佑所說的,可以簡簡單單洗個澡就可以不得天花,那該多好!
在這一瞬間,李言聞居然無比盼望自己和張佑的對決,可以以自己的失敗而告終。
李言聞的信從張鵬的手中,遞到了把守西子廟的將官手中,將官遲疑了半晌,最終還是決定將這封信遞交給了自己的上級。
第二天一早,這封信出現在了縣衙之中。
宋興文緊緊皺著眉頭。
“這一封信是郎中李言聞所寫!”一旁的下人先開口,並將那封信拿起,遞給宋興文。
宋興文接過信後,徐徐展開,隨後叫人喚來縣丞。
“你怎麽看?”宋興文的目光虛無,好像什麽都沒看見,又好像什麽都看見了。
“以下官所見,這封信中不免有誇大其詞的成分!”沉默了半晌,縣丞慢悠悠地說道:“那西子廟所居住的,都是些無賴子,叫花子,平時便在縣城中到處乞討惹事,吃的又不潔淨,難免染病。如今既有軍兵把守,想必不至於為禍。”
“李言聞的意思是,要縣衙派錢派糧!”宋興文看了一眼縣丞。
“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縣丞慢悠悠地說道:“這些人,自然是該救的,可是一則如今縣衙府庫空虛,早已撥不出銀子,二來下官只怕此例一開,日後禍患無窮!”
“你所言極是!”宋興文也連連點頭道:“似這等人,平素裡無半點用處,若是此例一開,日後天下之大,哪裡出了事情都要我們管,朝廷便有再多錢糧,也是不夠啊!”
“只是……”他抬眼看了一眼縣丞,才道:“只是如今縣城之中人心惶惶,都念著這事呢,若是縣衙不管,只怕民間會有所非議,如此一來,只怕是……”
這事明擺著,要管,縣衙沒錢。不管,只怕縣令要挨罵。
“罷了罷了!說到底都是皇上的子民!子民啊!我們身為一方父母官,還是要顧及一下的。縣丞啊,這事就交給你了!不就二十天的糧食嗎?再找一找,我就不信,我們縣衙差這些銀子。”
“是!下官這就去辦!”縣丞微微睜開眼睛,顫巍巍站起身來,向宋興文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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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樓內。
“張大哥,據說那西子廟裡如今是要吃沒吃,要喝沒喝,要是朝廷不撥錢糧,只怕再過幾天就要出事了!”小九左右看看,
眼見只有張佑和溜子幾人在場,小聲道:“我聽說,如今縣城之中的一些有錢人家已經暗中出城了,只怕萬一有一天,那西子廟鬧起來,到時候天花可難免傳的到處都是,那可是要命的惡疾啊!我以為,張大哥也要早做打算才好!” “哦?”張佑冷冷看了看小九,冷笑道:“你這廝當我清華池是吃素的嗎?”
說完便抬腳朝小九的屁股踹去。
其實這些事情,張佑心裡早就知道,那日去府衙也並未見到佟大人,隻道佟大人前往杭州向上級匯報天花疫情去了,還未歸來。而張佑也打聽清楚了,圍困西子廟的也並不是府衙的衙役,而是奉朝廷命令派出的衛所官兵,並直接由山陰縣協助調度。
小九一愣,臉上一陣尷尬,對於自家這位掌櫃這開浴池騙錢的把戲,小九心裡那是佩服的不要不要的,可要說靠洗個澡就能防天花,小九那是根本就不信。
張大哥,難不成騙人騙到連他自己都信了?
“張大哥,小九可不敢!”小九臉上掛笑。
“哼?你不敢?”張佑臉子往下一放,笑道:“我記得你也在清華池中洗過澡的吧?”
“是,十日前,承張大哥的恩典!”小九賠笑道。
“既然如此,我現在派你去西子廟走一趟,你肯去嗎?”張佑微微一笑。
“啊?!張大哥饒命啊!”小九兩腿一軟,跪倒在地,玩命磕頭。
“嘿嘿,你這廝倒也老實!”張佑心裡有些鬱悶,不要說李言聞了,便是自己身邊的員工也不信自己的話,我張佑的話真的就這麽不可信嗎?
“張賢弟,我願去!”旁邊,唐寅大聲道。
“不錯不錯!”張佑愣了片刻,但還是很開心,到底是自己的偶像,前些日子唐寅在自家清華池中洗過澡的,雖然當時這他處於昏迷狀態,可還是親眼看著小九等人拿了那些沾滿了牛痘痘液的破衣服在他們身上擦來擦去。
“小九,你看看,我唐兄就信我!”張佑忍不住要炫耀一下。
“額········賢弟啊,其實我也不信清華池裡洗個澡就能防住天花!”唐寅憋了半天,鼓足了勇氣說道。
本來他是信的,可是自從前聽了張佑的高見之後,他也覺得,這牛奶洗澡防天花的事情,十有八九不靠譜。
“只不過那李言聞不過是名醫者,居然肯冒如此大的風險去西子廟,我讀聖賢之書,豈能於此時落於人後?”
張佑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天然居的暖閣裡,燈火通明。
偌大的暖閣裡,只有胡常以及胡平這些親信。
胡平面露難色,望著胡常。
“掌櫃的,今年年景不好啊,怎麽這事是一檔子接著一檔子,當真是不叫人過日子了!”胡平哀歎連連,今年對於天然居來說實在不是個好年景,自從年初張佑來到如意樓之後,便是諸事不順。
如今山陰縣周邊又起了天花惡疾。
昨天剛剛接到消息,城裡的的郎中果然去了張佑的清華池,可不但沒有揭露張佑的把戲,聽說還喜滋滋進去洗了個澡。
而且據醫館的張郎中回來報告說,那去洗了澡的李言聞居然主動請纓去了西子廟。
這事不尋常啊!極不尋常!
“難道張佑的法子當真有用?”胡常眯縫著雙眼,頭腦中卻在快速思索。
人啊,就沒有不怕死的,不然為什麽世上這麽多人修道呢!
住到深山老林裡,要吃沒吃,要喝沒喝,圖的是什麽?
還不是成仙之後長生不死,可以隨便大吃大喝?
可那從未生過天花的李言聞居然主動請纓去了天花惡疾泛濫的西子廟,這是誰給他的勇氣?
答案或許只有一個,那就是,張佑的法子管用!
胡常倏地睜開眼睛。
這是要自己的命啊!
想當初,自己在山陰縣城之中,那可是數一數二的大商賈,可如今這如意樓不僅在餐飲方面遠超了天然居,更何況這又冒出個清華池。如果張佑的法子真的管用,那就不是一個人的問題了,一個浴池一天可以供幾百個人洗澡,相比之下,張佑簡直是在世人面前狠狠抽自己的耳光!
不行,這樣下去,紹興府雖大,又豈有我胡常的立足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