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愣,張佑臉上飛快閃過一抹喜色,長長舒了一口氣。
而宋興文則是一臉驚訝,他是萬萬沒想到,知府大人竟會為了這點小事而親臨至此,隨即朝前方一瞧,見不遠處赫然來了一頂官轎,擺起了知府大人到儀仗,如此隆重的陣勢,令他冷汗涔涔。
待官轎行至眾人面前四五丈處,轎停,佟珍身著青色官袍在老仆的攙扶下緩緩走了下來。
眾人見之齊齊叩首跪拜!高呼,“拜見知府大人!”
佟珍微微一笑,朝眾人示意起身,隨後緩緩朝張佑走來。
而就在這時,宋興文上前一步,微微叩首,“下官山陰縣令宋興文拜見佟大人。”
佟珍卻看都不看他一眼,徑直走到張佑面前,笑道,“哎呀,張掌櫃,幾日不見,可好啊?”
張佑瞥了眼佟珍,努了努嘴,“佟大人,您瞧我這樣子,算好嗎?”
佟珍哈哈一笑,“張佑接旨!”
什麽玩意?!張佑頓時懵逼!不僅張佑懵逼,在場所有人聞言,全都懵逼了。
這是個什麽情況?佟知府一來,張口就是“接旨”,而且還是給張佑的!
見張佑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佟珍再次正色道,“張佑,還不快快跪下接旨!”
張佑這會才回過神來,連忙跪下,而身邊所有圍觀群眾和一眾衙役官差也都紛紛下跪。
“奉聖上旨意,山陰縣如意樓副掌櫃張佑進獻細鹽提純之法有功,著賞銀五百兩!”
“草民張佑領旨,謝恩!”
佟珍笑著一把將張佑扶起,然後朝老仆示意了一下,不一會,老仆帶著幾名衙役提來一個小箱子。
“張掌櫃啊,這裡是聖上賞賜的五百兩白銀,你可收好啊!”佟珍笑道。
張佑也著實沒想到,這還真將這法子報給弘治帝了,沒想到還能收到額外的獎賞,雖然只有五百兩銀子,但這也不錯了。
張佑哈哈笑道,“多謝佟大人了!”但隨後瞥了眼跪在一旁垂手不語的宋興文,張佑話鋒一轉,“只是可惜了,本想請佟大人移駕我們如意樓的,可現在只怕是不行了。”
佟珍聞言,略微疑惑道,“哦?不行了?怎麽不行?”
童永清這時很是識趣的湊到佟珍耳邊,低語了幾句。佟珍是越聽眉頭皺的越深。
佟珍聞言假裝怔了一下,然後沉下臉來,目光漸漸變得如刀刃般鋒利,盯著跪在地上的宋知縣道:“怎麽回事?縣尊大人要拿張佑?他這所犯何罪?”
宋興文聞言,不斷磕頭道,“下官有錯,還請知府大人責罰!”
佟珍冷言道,“宋知縣,我想你剛剛也聽到了,張佑獻計有功,蒙聖上獎賞,如意樓內的細鹽,是本官準許他們自留的,你可曾明白?”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宋興文不斷磕頭,渾身也不住的顫抖。
佟珍繼續皺著眉道:“無妨,想來縣尊大人慣來乾綱獨斷,未能明察吧。”
圍觀的百姓聞言則倒吸一口冷氣,佟知府這話可說得太重了,話裡隱藏的意思太惡毒了,“乾綱獨斷”,這個詞兒向來是用在皇帝身上的,而現如今佟知府卻不假思索的用來形容宋知縣,這話當著眾多圍觀百姓的面說出來,若傳到京師朝堂,甚至傳到皇上耳中,會對宋知縣產生什麽印象?
明朝歷來對民間文字言論的控制可謂是嚴厲之極的,任何不恰當的或對皇權有威脅的文字言論,必將得到最嚴厲的處置,
輕則入獄充軍,重則誅滅九族,弘治帝對此毫不手軟,雷厲風行,由此自太祖皇帝開始也衍生出“錦衣衛”這個臭名昭著的特務組織,其主要作用就是為了監控士大夫和民間的文字言論。 張佑楞了一會兒才聽出佟知府話裡的意思,不由心驚膽顫的擦了擦額頭的汗,都說讀書人陰狠,以前還不覺得,直到現在才算真正領教了,讀書人……果然惹不起啊!一句輕飄飄的話都能殺人。
這說明什麽?知識就是力量!
張佑決定日後閑暇之時,一定要多讀書,讀好書,用以充實和武裝自己,立志做一個滿肚子壞水的讀書人……
場面一片死寂,在場的百姓紛紛目注佟知府,眼中的興奮之色愈盛,明眼人都看出來,這知府大人和縣尊老爺的正面較量借由這件事開始了。
一旁佇立無言的胡掌櫃見佟珍竟然說出這等誅心的汙蔑之語,矛頭直指宋知縣,他大感意外之下,不由急了,趕緊越眾而出,大聲道:“張佑還涉嫌傷害知縣公子,縣尊大人故命劉捕頭緝拿,請佟大人明鑒!”
佟珍皺眉冷聲道:“你是何人?”
胡掌櫃嚇得往後退了半步,強自鎮定道:“草民姓胡,乃天然居的掌櫃……”
“你可有功名在身?”
“……沒有。”
“既無功名,見了本官為何不跪?你竟敢如此輕慢本官?”佟珍怒道。
胡掌櫃聞言嚇得腿一軟,撲通一聲跪下了。
佟珍哼了一聲,沒理會胡掌櫃幽怨的目光,轉身對宋知縣大聲道:“宋大人,你既為朝廷命官,理當愛民如子,張佑一無劣跡,二無罪名,無緣無故緝拿入獄頗為不妥,或許是宋大人對張佑有所誤會也不一定,此事就此作罷。你可明白?”
圍觀眾人聞言又是一陣驚異。
佟珍這話明著聽起來客氣,可實際上話裡的意思,分明已經在當眾抽宋知縣的臉了,知府大人當著這麽多人的面,當場否決了宋知縣的命令,此事不出一個時辰,便會傳至山陰縣的大街小巷,而宋知縣的面子和威望,已經是丟得不能再丟了。
如意樓VS天然居第一輪正面硬剛,以如意樓完勝收場。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此時的宋知縣渾身劇烈顫抖起來,一種被孤立的恐懼感頓時充斥心間,原本志得意滿的心情,此時卻如墜入冰窖一般,越來越冷,冷得渾身仿佛失去了知覺……
宋知縣踉踉蹌蹌上了官轎, 回衙門去了。
圍觀的人群發出滿足的歎息聲,今日倒是讓他們看了一出精彩的好戲,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他們都有著充足的談資了。
張佑不經意間回頭,見天然居的胡掌櫃仍傻傻的跪在路邊,神情呆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張佑皺了皺眉,走上前去,當著還未全部散去的人群,先朝胡掌櫃露出個溫文爾雅的微笑,然後忽然神情一變,抬手狠狠一記耳光,重重的摑在胡掌櫃的臉上。
“啪!”
清脆響亮的耳光聲再一次令圍觀的人群駐足,頻頻張望。
胡掌櫃被張佑這記耳光打得腦袋嗡嗡作響,終於回過神來,捂著臉不敢置信的看著張佑,半晌才吃吃道:“你……你竟敢打我?”
張佑聳了聳肩:“打你很正常啊。”
“你……你為什麽打我?”
張佑楞了,對啊,為什麽打他?我打他幹嘛?這樣多沒禮貌……
看著胡掌櫃悲憤的眼神,張佑有點不好意思,仰著頭想了半天,終於找到了一個理由,於是張佑蹲下身,很誠懇的對胡掌櫃道:“因為你長得很討厭,在下失禮,實在忍不住,所以……你懂的。”
話沒說完張佑便住了嘴,很同情的看了胡掌櫃一眼,然後站起身,輕輕拂了拂衣袖,轉身朝如意樓走去,丟下一臉憤恨卻不敢開口的胡掌櫃。
跨進如意樓的張佑微微一笑,這記耳光打得很爽,他不怕得罪宋知縣,反正已經得罪了,那就得罪得更徹底一些吧,做男人若連這點膽子都沒有,那還叫男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