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佑心裡暗笑,這些舊衣裳都是從城郊那些流民身上換下來的,張佑當時還特意讓小九拿了去那些生了天花的母牛身上亂蹭了一回。
這牛奶洗澡防治天花,根本就是假的,至於裡面加進去的所謂靈藥,更是屁用沒有,真正有作用的,只有兩件事。
第一,用力使用那些藥草在身上揉搓,使得皮膚出現細微的損傷。
第二,就是要穿上這些破衣爛衫,好使得牛天花病毒有機會進入人體。
至於其他的燒香跪拜,不過是為了保守技術秘密而避人耳目的法子罷了!
如今李言聞確定已然中招,也就是說,此刻的李言聞已經相當於在不知不覺之間接受了牛痘的接種,只要十余天時間過去,李時珍便可以獲得對於天花的終身免疫。
張佑嘿嘿一笑,帶著身著乞丐裝的李言聞他們直奔後院,一路上,李言聞不是捂著胸前的破洞,就是按著屁股後面的窟窿。
他滿心驚疑,不知道張佑最後還要出什麽損招。
沒想到到了最後,還真如同張佑所說,不過是在香堂之內給三清上了幾炷香,給弘治皇帝的牌位磕了幾個頭。
雖然據張佑說,這一套程序裡面最重要的便是磕著幾個頭,可李言聞完全是趕鴨子上架。
雖說醫巫同源,可李言聞打心眼裡看不起那些和尚道士。
因此,這幾個頭,李言聞磕的是不情不願。
好在張佑也不計較。
一套走完,張佑叫小九伺候李言聞更衣,然後將他送出大門,微微笑道:“李兄,我還有最後一句話你記住!十五天之後,你便是與那些天花病人同吃同住,也絕不會染病了!”
“我信你個鬼!”李言聞臉上抽搐,心裡更是半分也不信。
他這一番,完全是為了天下蒼生,目的也很簡單,那便是要將這滿嘴胡說八道的張佑趕出山陰縣,免得他胡言亂語的害人。
“好!”李言聞咬牙切齒道:“十五天之後,你我再見。”
離開清華池,李言聞如同夢遊般回到了客棧的住處。
而其余那些郎中也一個個垂頭喪氣,不發一語的離開了。
今天這事實在是太魔幻了!
在出發之前,李言聞說什麽也想不到,這一天下來,這事居然是如此一個結局!
“難不成張佑那廝真的會什麽法術,迷惑了我的心智?”李言聞痛苦的搖搖頭,仰頭望向窗外。
一輪明月照九州!
一束明亮的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了房間,照在了李言聞的身上,也仿佛照進了李言聞的心裡。
突然之間,一個念頭如同閃電一般在李言聞的心頭劃過,隨後化作無邊驚雷,哢嚓作響。
上當了!上了惡當了!
直到這夜深人靜的時候,李言聞才想起一個重要問題來。
自己去清華池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揭穿張佑所謂牛奶浴防天花不過是騙人的鬼話嗎?
可現在倒好,自己倒被張佑那廝忽悠進了清華池洗了一回澡,按照張佑那無賴的做派,只怕現在整個山陰縣城之中關於“李言聞和一眾郎中親臨清華池考察並充分肯定了清華池在防治天花方面的巨大作用”的謠言已經流傳的到處都是了吧!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自己如何去找揭穿張佑的騙人把戲!
李言聞順著自己的思路想下去,越想就越覺得心驚,越想就越覺得這心拔涼拔涼的。
如果張佑的法子有用,那麽自己自然不會得天花,可是一輩子沒得天花的人多了,我怎麽知道到底是自己運氣好,還是你張佑的法子管用呢?
換句話說,自從自己跨進了如意樓的清華池那一刻起,自己就成了他們的活廣告,活一天就義務宣傳的一天。
旁人都會看著自己說,你看,李言聞在張佑的清華池洗過澡了,所以才能健健康康的活到現在!
崩潰啊!
李言聞強自穩了穩心神,繼續思考。
如果說張佑的法子不準,在他清華池裡洗牛奶浴,並不能防治天花,自己該如何證明呢?
恐怕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染上天花。
如果染上了天花,又會出現兩種情況。
第一,病而痊愈。
可如此一來,一定會有人說,你看,正因為李言聞在清華池裡洗過了牛奶浴,所以得了天花都安然無恙。
剩下的路就只有一條了,那就是不但要得病,而且要病死。
李言聞自覺得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的窩囊啊!
自己如果得了天花死了,誰來揭露張佑的詭計呢?
自己如果死了,那也太不值了!
陷阱啊!
深坑啊!
自己怎麽就這麽不小心掉了進去呢!
李言聞鬱悶了。
沒想到啊,自己枉顧是個聰明人,沒想到卻也掉入了張佑的陷阱裡。
掉進去了就爬不出來。
而且更可怕的是,這張佑明明什麽都沒做,坑都是自己挖的,也是自己跳的。
李言聞閉目思忖良久,如今自己也必須以大智大勇來對付張佑這廝!
李言聞在書桌旁坐下,拿過筆墨紙硯來,攤開了紙,開始奮筆疾書。
我要將自己的所遇所想全部寫下來,我要將張佑所用的所謂“靈藥”的種類、用量、療效全部留存下來,這都是身為醫者的我留下的第一手資料,若是有一天自己真的得了天花不治而亡,這一篇文字便是最有利的證據。
一股悲壯的情緒充滿了李言聞的胸膛。
自己如今面對的是一種自古以來要了無數人性命的惡疾。
雖然自己的犧牲並不能換來日後千萬人的生命,可是,即便是拆穿了張佑的惡劣把戲,那也是身為醫者的分內之事。
江山代有才人出,後人便未必不及我李言聞了!
李言聞奮筆疾書,一盞孤燈,在漫漫長夜之中,如螢如豆!
…………
清華池裡,張佑背負著雙手, 來來回回的溜達,還不住的點頭。
如今,清華池內,除了唐寅洗過澡的才子池,現在又多了一個郎中池。
張佑看著小九等人在郎中池邊豎起了木牌。
“張大哥,要麽還是煩請您寫兩句?”小九捧著筆,恭恭敬敬地遞了過來。
歷朝歷代,領導都是喜歡題字的,正好像他們都以為這墨寶與自己的高官厚祿一般,永無斷絕之日,可還是經不過現實的一陣小風。
張佑皺皺眉,教訓慘痛啊!
自從上次唐寅洗過澡後,張佑一時興起,便在那木牌上寫了“才子池”三個字,結果可好,慕名而來者很多。
大家聽說唐寅在這池子裡洗過澡,紛紛表示要來沾點文曲星的仙氣。可是每當這些讀書人看到了池子旁邊牌子上那三個歪歪扭扭的毛筆字,都要忍不住罵上幾句。
千夫所指,無疾而終啊!
雖然說張佑臉皮絕對夠厚,可天天給人罵倒是不爽。
張佑思考了一番決定這事還得回去交給唐寅來做。
嗯,就這麽愉快的決定了!
回到家裡後,張佑徑直來到唐寅的房間,當然手裡還提著一壺鮮意醉。
“來來來,唐兄,你看我給你帶什麽來了。”張佑笑嘻嘻地喊道。
聽見張佑的聲音,唐寅連忙起身迎來,但一見張佑手裡提著的鮮意醉,頓覺頭大,苦笑道,“張賢弟啊,你怎麽又帶酒來了。”
“唐兄你這說的什麽話,你這一出去就大半個月的,我們已經很久沒一起喝酒了。”張佑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