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牝馬一面看著我心急如焚的模樣一面拿起了茶杯,但由於其中空無一物而並未試圖啜飲,至於我,此刻可是坐立不安再找不到其他話題可說,隻盼著能夠早些放我回去瞧瞧那些花草可是鬧出了什麽麻煩來,但當我走到一處房間門前時隱隱約約嗅聞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甜膩花香,我便被我最愛的氣味所安撫,此刻我轉而更好奇這陌生但醉人的馨香從何而來。
自那門後傳來,當然,但我不知道這門板有多厚,其中氤氳的芳香是否如同被雲朵般的糖霧填滿的書屋,更不知道那吐出蜜雲的花朵究竟長得何種模樣,而出於禮貌與林中牝馬雖然目前為止並沒有做出什麽對我不利的事,但我的身體依然會在與她親近時顫抖的那麽厲害仿佛我正在與虎謀皮,我沒有立刻逃走都是出於對渡鴉先生的信任,自是更不敢任性妄為。
我唯一能夠做的只有幻想,在雲霧繚繞中那甜蜜的氣味被溫熱如同火焰的暖風裹挾著撲面而來,那雲氣隻我隨意揮手便能拉出根根細絲,而當那高處不勝的寒意包裹了那脆弱的雲霧,它便不得不凝結化作了黃金之雨墜到地上以及如同麥田與土壟般的金色土地之上,同時透過逐漸稀薄的阻礙,我發現面前站著的是那位被稱為綠松石的少女,而她的手中托著盤子。
而在那盤子上矗立的,不是那如同堆成小山般的稻谷形狀的蛋糕,上面還淋著厚厚一層新降下的蜂蜜,還能是什麽呢?越過她滿臉期待的臉與頭頂,我盡力踮起腳尖拉長脖子想要看清廚房中是否藏著什麽我並不熟識的花朵,卻最終無功而返,而綠松石見我的呆傻樣子則是一面將盤子放到了茶幾上一面捂著嘴偷笑,“別盯著我看了,我可不敢在廚房裡種花呢。”
“坐下嘗嘗,你一定會喜愛這蛋糕的。”哦,我只是想到自己即將與那兩位分食這散發著令人癡迷的香氣最終沉澱之處的土地便感到極為不舍,但若是拒絕綠松石的好意,讓這樣一位無辜的女士感到失望則更會使我感到難以忍受,因而我先是深吸了口氣又咽了咽口水,盡力將仍在空氣中停留的輕薄如紗的霧氣流入自己的喉嚨,才說了句,“恭敬不如從命。”
麥田在我的口中逐漸融化,最終反而與那金色的河流匯合染得我滿口留香,那是多麽奇妙的體驗,我雖然在之前也品嘗過那些粘著大量糖霜如同覆蓋了厚厚一層白雪的面點,但它們可從來沒有一個能夠使我回味無窮仿佛置身夢境,且在回過神來後眼淚奪眶而出,為了想要被更多的甜膩所充滿的心與因知道此後多半再無緣得以品嘗,因而忍不住低泣的殘存理性。
“花匠先生,這蛋糕可還合你的口味?”或許是那少女在詢問我,也可能是林中牝馬所說,方才自那琥珀色的夢境中掙扎而出的我一時間尚未來得及反應,只是如同沒有靈魂的土偶一般重複著喜愛與感謝之類的話,隨後我便聽到了一句似乎自很遠的地方傳來的空渺之音,但它所帶來的誘惑又是那麽實實在在與近在眼前,“那麽,你要不要也來學著培育蜂蜜呢?”
“我也能夠嗎?”我的聲音原本常被人評價如同鼓擊與雷鳴,而我也會告訴他們那預示著潤物細無聲的春雨,但此刻我的聲音還當真是更像後者了,甚至艱澀沙啞的如同與沙石遍布的戈壁灘中艱難探出頭來的幼芽,“我從未試過蟲媒,因為那可能會使花圃中各色的花於下一代時產出混淆在一道的種子。”那些賣不太出錢來,況且還因其不確定性而存在風險。
“那又如何?我有些驚訝你居然會覺得這種混淆是什麽稀奇的事,畢竟你的父母,他們可是,哦。”林中牝馬原本只是繞到了綠松石的身後,雙手按在她的肩頭代替那少女說著拉攏的話,當然,她的手指不可避免的陷入了那綠松石那對我來說清透到有些過分的裙子之中,於是我便看清了那本就並非絲線布料,而是以蜂蜜與蠟網所編織的甚至能夠作為蜂巢之物。
“你的父母一定不喜歡你常同那些雜草混在一道的,倒是我疏忽了。”林中牝馬在猶豫了片刻後說出了一個應當是出於善意,但我能夠清晰察覺出的謊言,更有甚者,我自她的語氣之中品味出來些許同情來。我的手指抓緊了衣擺,渡鴉先生也總是在回避他們究竟當年做出了什麽事來,我並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但那可怖之物已糾纏上我,未知的危險是多麽可怕?
“大人?”綠松石有些奇怪的轉頭望向林中牝馬,她在疑惑,大約她也與我一樣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吧,而我當然也不打算在這裡對著被渡鴉先生忠告了言語並不十分可信的家夥追問什麽,有什麽當我擺脫了這個或許是由於父母的過錯罪及子孫的詛咒,再找時間為渡鴉先生帶去一束最是香甜可口的花,請他一面吃著蜂蜜蛋糕,一面再旁敲側擊的打探一二為好。
等等?甜膩的花與蜂蜜蛋糕?我明明尚未打定主意要接受綠松石的拉攏,怎麽就猛地脫口而出了?我趕忙別開頭看著這房子其他的角落,它們幾乎全部都是冷冷清清的模樣,我原本希望那股寒意能夠使我清醒一點,誰知對那溫暖與香甜的夢境的懷念卻因為空無一物而歡快的滋生孽長,而當我訕訕轉頭再次擁抱那溫馨時,我的身軀甚至都不再戰栗而是歡愉無比。
好吧,看來那便是我應當接受的命運了,我從來都不會反駁來自於我那副與大地緊密相連的軀殼的意見,更遑論那還會使得我顱內那團不算太多的輝光同樣歡欣鼓舞,我又何樂而不為?而我的行動比起我的思緒則更快一步,當我想通這一層時我的口早已替我答應了下來,我的耳朵也已然讓出了一條寬闊的通道使得她接下來的教誨能夠更好更快的走進我的大腦。
而現在我需要做的只是伸手接過那帶著蜂後的幾塊蜂巢的碎片罷了,而為了避免我無法將那帶出夢境,綠松石勸說我試著將其一口吞下,而我也確實這麽做了,那動作自然是不比方才品嘗美味時那般高雅,卻更使我有著飽腹之感,但還來不及等我細細品味,林中牝馬便像是急著送客使得催促著我趕忙背朝上躺到一邊看著像是平滑石頭製成祭壇般的平台上去。
我自然照辦,畢竟這才是我此行的最終目的,但隨著我那彈跳如同雨珠般的腳步一同翻江倒海的是我胃中不斷吐出最濃鬱的甜蜜的蜂巢,而我原本不以為意,直到那蜜漬在短時間內便醃透了我的軀殼並且使我的頭腦也陷入了光怪陸離的暈眩時,我才知道我吞下的那東西的厲害,但此刻為時已晚,我感到背後被誰推了一把,隨後一個踉蹌便撲倒在那祭壇上了。
我本因為我會因此而暈迷,但實則卻只是仿佛置身雲端,那感覺可以稱得上是美妙,以至於哪怕是後背正被鋒銳之物割開,肩胛骨在被磨圓並生生剜去一塊,哪怕我無論對那刀尖的刻蝕與骨骼破碎的聲音都感受的如此清晰,那也只是為我如今的甜膩之夢平添的一抹猩紅而已,我甚至有些愉悅的舔了舔嘴角,希望自己能夠嘗嘗被醃漬至此的自己是否亦為甜蜜?
那本該難熬的時分當我被泡在血色的蜜汁中時便令人感歎它竟如此短暫,我尚身處雲夢難覓出路,那剛剛自我身上小心翼翼的取走了她覺得有趣之物的林中牝馬卻急著將我逐出桃源,而我此刻的狀態自然是早已失去了反抗的可能,於是隨著脊背與肩胛骨處的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烈疼痛,我在尖叫聲中猛然彈坐起來,卻將自己的腦袋重重磕在了渡鴉先生的下巴上。
這下輪到我們兩人一同尖叫了,渡鴉先生原本大約是將自己的胳膊撐在我的胸前打盹,因為我去的時間說實話著實是有些太過長久,我甚至有些感動他沒有在在短時間內拋下我自己跑回酒館去飲上幾杯,或是至少將我扔在一邊自己找個平整點的地方打瞌睡,而不是真的像我所看到的那樣甚至沒有將我的頭自他的膝上挪開,不過這也導致了他此刻的不幸受難。
而我,我的肩背在我徹底返回了醒時世界後便不再因為處於夢境之中的傷害而持續疼痛了,但那麽結結實實的與一位長生者撞了個正著也不是什麽好事,如若他不是一位身軀乃至骨骼都柔軟到幾乎可以塑形的屬於浪潮大人的長生者,而是一位侍奉燧石大人或是她那位最廣為人知的弟子,還有,嗯,我記不得了,但總之他們三位之一的火之長生者,我就夠受了。
而當這不算長久的疼痛過去,我便急忙要去照照鏡子,但因為身體沉睡了太久還猛地起身不幸使我扭到了腰,於是最終還是渡鴉先生主動去幫我拿了面最大的鏡子來,隨後我便看到我的背後如今隻掛著兩片枯萎如落葉的破損之物,而渡鴉先生更是如同撣灰一般毫不客氣的拍了兩下,它們便毫不留戀的自我身上脫離,晃晃悠悠不知道掉落到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