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得他們二人依舊很遠,而每當他們互相咬著耳朵,貌似十分親密的說著什麽時,整個林地便如同卷入旋風一般沙沙作響,根本無法聽清,而那過於耀眼的光輝則使得我忍不住迎風流淚,哪怕盡力擦乾想要適應也只能看到炫目一片。偷聽不是一件好事,但此刻關乎我的性命,我深吸了口氣,屏住呼吸便在他們說話的空檔一點一點爬到了相互糾纏的樹冠之上。
在那裡,我可以倒吊著離他們近一些,更近一些,直到我看清他們二人的樣貌,也大概聽清了他們的聲音。那正襟危坐,眉頭緊鎖的男人聲音渾厚如同雷鳴在大地中回響,而我的心臟也被震的隨之跳動不惜如同擂鼓,他的毛發乃是晃動的纖毛,他的皮膚粗糙如同樹皮,堅固如同壘石,他的腿邊遍生新芽,如同倒塌的樹木般靠著的,我細看發現竟然是一根拐杖。
那男人容顏倒是十分俊朗,想不到竟然是個瘸子,我心想,或者他只是暫時受了什麽傷害因而不得已如此,若是如此那麽那個女人也未免太不貼心,她雖然生的與人類別無二致,有著柔軟的血肉與纖細的四肢,那個如同土石堆砌的男人應當能夠輕松將她單手托舉,但她那將全部體重幾乎都壓在一位傷病員身上的行為仍舊不值得提倡,難怪那男人總是滿臉愁容。
那女人的臉頰幾乎貼在那男人的耳邊,嘴裡嘀嘀咕咕說著什麽,又時不時發出幾聲令人心醉神迷的輕笑,聽著仿佛是被卷入氣旋的風鈴,與沙渦中搖晃的鈴鼓,至少我是差點渾身麻痹自那樹枝上滑落,好在那一陣陣的寒風不斷掠奪著我兩頰的熱力,使我能夠勉強保持冷靜,但我的視線仍忍不住在她那搖曳如蛇的身形上逡巡,自下而上最終停留在了她的發辮上。
那發辮隨著她身體的動作與風的行經而互相糾纏,舞動如練,至少我起初是如此認為,但當我看到更為仔細時,我便發現她的每一根辮子,不,每一根頭髮都是活的,就仿佛是仰首向上的蛇群。她此刻也終於別過臉來,我的呼吸幾乎停滯,我從未見過如此美麗而危險的女人,只是她雖然生的完全是人類的面容,但只要是眼睛沒瞎的人都能夠看出她並非凡人。
是起了什麽爭執嗎?那女人的音量提高了,而那男人緊隨其後,這使得我終於能夠完全聽清他們二人的對話,而那更是驚得我渾身冷汗,不敢動彈半分,隻盼著他們能夠在不發現我在窺視的情況下早些離開此處。此時的我已經不再心心念念的非要立刻離開這林地,隻想著能夠自他們二人的手中活下來就已然是謝天謝地,縱然迷失於黑夜也至少是保住了性命。
“轉輪,我的兄長,你為何如此煩憂?”那女人笑道,“難道是為了你的愛子?他仍在此處時我可沒見你多麽心疼。”若她所呼喚的並非重名,事實上我也不覺得有誰會如此膽大敢於去犯了司辰的名諱,那能夠稱呼轉輪大人為兄弟的自然也就只有石源諸神而已,而那位被她稱呼為轉輪大人所愛之子的,自然不會是我這位小嘍囉,只怕是我們烏魯克的那位賢王。
“我可沒有如此忤逆的兒子,我平日裡寵愛著他,不過是看在燧石的份上罷了,我哪怕真是在為他發愁,也一定只是怕他一旦死的太過難看,燧石會黯然神傷而我不知該如何安慰她罷了。”轉輪顯然已經心煩意亂,但仍舊嘴硬的將自己感到不悅的原因推到了他人身上,甚至最後還為自己補充了一個最是完美的結局,“但她總會好起來的,
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如此自欺欺人的表現自然引起了那女人的嘲笑,她一面笑一面近乎伏在了轉輪的懷中,不過他既沒有別過臉去,也沒有打算推開的意思,甚至眼中看不出半分嫌惡與惱怒,反而乾脆順勢就箍住了她的咬將她抱的更緊,“七蟠,你可別笑,我知道你從小就最愛玩鬧,我實在擔心你玩的過了頭,忘了此事的真正目的究竟為何。”那麽,這女人的身份也算是明了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很,你可以擔心任何事除了我那七個腦袋能夠裝下的記憶。”七蟠滿臉不耐煩的自轉輪懷中掙脫出來,伸手握住自己那成股的發辮仿佛被自己的其他頭顱所環繞,“逆孵之卵哥哥有他的計劃,而我也有想要借著我那好侄兒的手去達成的目的,燧石姐姐心思最簡單,不過是想要讓自己的兒子擢升的更高,而那些人類也想要借著他雞犬升天。”
“雙角斧她還未自那打擊中恢復過來,我們暫且讓她隻做她往常慣做的事而已,至於你,轉輪哥哥你最清閑,你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七蟠頗為可愛的撅著嘴,抱怨似的拉著轉輪那如同剛抽枝的嫩柳般的發梢,若有所思道,“驕陽那家夥的目的我尚且不知,也在努力試探,光陰鑄爐向來不喜歡多管閑事,她的參與一定背後有著驕陽的指使,而我正在試探。”
“驕陽那家夥狡詐的很,從前我就擔心我那好侄兒若是和他走得太近,未來要是像了他可該怎麽辦才好?”轉輪有些粗暴的伸手將自己的頭髮從七蟠手中奪回,而她只是聳了聳肩又撇了撇嘴沒有繼續胡攪蠻纏,“光陰鑄爐那家夥實在太傻,做事也不問清緣由,我沒法試探出什麽實質性的內容,但有一點我是能夠確認的,驕陽那家夥是想要塑造一位凡人英雄。”
“凡人英雄?塑造?驕陽這家夥在想什麽?”轉輪顯然對驕陽的目的也感到一頭霧水,但他並沒有七蟠那般窮根究底的精神,“但此事對我們都有好處,無論是驕陽,還是你,那總是沒有錯的吧?”七蟠托著下巴安靜的點頭,滿臉“我倒要看你能說出什麽花來。”的神情,“是,我知道,所以我可的的確確有在手下留情,但做戲總是要做全套的,不是嗎?”
“你知道便好,但願你真的那麽令人放心,畢竟能夠互利共贏的事情不多,我們得學會珍惜。”轉輪看著自己的兄弟姐妹那看好戲的神情,十分懷疑自己方才的一番規勸她都左耳進右耳出了,“甚至是,是那個逆子,我們到最後也不可能虧待了他,現在讓他吃點苦頭,就當做是在確保他德能配位了。”轉輪仍舊不太願意言及此事,而七蟠也適時的打斷了他。
“轉輪哥哥,原來你也明白互利共贏的事情不多啊?”七蟠的笑聲止住了,言辭中帶上了嘲諷,“我就實話實說,我無法信任驕陽,而我本身也不是個值得信任的人,我懷疑驕陽絕對會給我搞點什麽破壞,所以我也不會讓他就那麽輕易如願。”這番冥頑不靈的話聽得轉輪心中起了怒氣,連原本柔順如柳的發絲也開始堅硬且豎起了根根倒刺如同玫瑰或是荊棘。
“哦哦,冷靜些,我不會要他的命,也不會改變他命定的結局,我甚至不會自他身上奪取什麽,至少不會比你們自他身上收回的更多。”被刺痛了的七蟠下意識的躲避,而那雖然不帶責怪的比較則令轉輪啞口無言,只能捋平了尖刺繼續聽他的辯解,“恰恰相反,我會賜予他一些別的東西,畢竟他正如一塊豐沃的土地,即使被拔去了生機也是如此誘人播種。 ”
“說直接些,我想要在他身上播種,不是你們曾經為他種下的稻谷鮮花,而是獨屬於我的害蟲與雜草。”這話多少帶著幾分其他意味,至少當著一位父親的面以如此輕佻的言語談論他的兒子並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轉輪有些尷尬的咳嗽了兩聲,但七蟠可不打算就此打住,“他會成為一名英雄,毫無疑問,我不會去改變他的命運,甚至會好好推波助瀾。”
“只是嘛,不知當驕陽親眼見到他心心念念的英雄時,發現他不僅目盲耳聾,還是靈魂遍生荊棘的惡棍,會作何感想呢。”七蟠越說越得意,“要知道,比起荒蕪來說,驕陽更厭惡的不正是毒草叢生嗎?”轉輪閉目不語,他從不覺得自己的兄弟姐妹七蟠的作風有何問題,雖然她時常令人生厭,但正如她血管中循環流淌黑白雙色一樣,良藥與毒草從來相伴而生。
“我知道你的風格,也很清楚你的行動力。”轉輪最終歎了口氣,如同氤氳在葉片之中的露珠終於因為承受不住重量而滴露,“你既然來同我談及此事,只怕不是為了一個許可,而是你已經開始如此做了,對嗎?”七蟠知道轉輪態度如此便是表達了同意,也乾脆嬉皮笑臉的攤牌,“是的,我的兄長,我今日又見到了我的侄兒,你不會想象的到他有多麽盲目。”
“我想我多半是在另一重歷史中徹底摧毀了他的視力。”七蟠的手指在自己的發絲之間打轉,“他是那麽輕易的就落入了圈套,而我甚至沒能用得上我精心布置的備用方案,說實話,這讓我感到有些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