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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壬之刃》一百一十二 白駒眼裡的狂信徒
“誤以為科學是追求真理的學問”就是狂信徒的愚蠢之處?我聽了這話之後大惑不解,然後順理成章地問了出來,“科學難道不是追求真理的學問嗎?”

 “我有說過吧,這僅僅是白駒的說法。或者你也可以將其視為白駒對於科學的暴論,所以沒有必要過於放在心上。你就以此作為前提,繼續聽我說下去吧。”列缺接著說,“先從你的問題開始回答。伱小時候上語文課,語文老師有沒有跟你說過,當你在描述科學家從自然界中總結出自然規律的時候,不可以說是科學家‘發明’了自然規律,而只能說是‘發現’?”

 “有。”我說。

 “然而人類對於自然規律的總結並不是從近代才開始的,人類從古代開始就在嘗試根據自己的經驗總結出自然規律。但是站在現代的角度回頭去看古人總結的自然規律,難免會覺得牽強附會和破綻百出。想必古人是不會承認自己是在‘發明’自然規律的,但你會覺得古人的理論是‘發現’嗎?”他問。

 “當然不會。”我說。

 “我們的科學是從近代才開始真正發展的,假設人類文明能夠延續到三十世紀四十世紀,那時候的人們看待我們的理論,很可能也會覺得其中充斥著牽強附會和破綻百出的成分。以此為前提,你還能夠以堅定不移的態度認定課本上寫的自然規律是被發現出來的,而不是被發明出來的嗎?”他問。

 我順著他的話說,“大概是不能的。”

 “但是,就連三十世紀四十世紀的未來人也無法說自己的理論是發現而非發明吧。其實當我們說‘發現了自然規律’的時候,是默認了有著某種巋然不動的規律客觀真實地存在於變化無窮的自然界,且物質的運動是受這種形而上的事物所擺布的。”他說,“因此在很多科幻故事裡就出現了能夠修改自然規律的,甚至是能夠從數學層面上修改宇宙的武器。就連很多玄幻故事也喜歡講強者在進入高深境界之後能夠感悟和掌控某某大道,之後便可以從形而上的層面上影響自己所處的世界。這些科幻和玄幻故事也都有一個大前提,那就是宇宙中真的有著某些超越物質本身的東西隱藏在幕後左右著所有物質的運動,而科幻武器和玄幻強者則能夠通過操縱它們去操縱森羅萬象。”

 “但是這些與白駒和狂信徒有什麽關系嗎?”我問。

 “白駒是個唯物主義者,他認為靈體和靈性也不過是另類的物質和能量,對於物質之外是否真實存在著形而上的事物在左右森羅萬象這種論題漠不關心。而狂信徒則與白駒不同,用我們的話來說,他是個唯心主義者,或者說是‘客觀唯心主義者’更加貼切。”他說,“狂信徒對於那些形而上的事物堅信不疑,並且想要追求和接觸,而他的手段則是科學。但是白駒當著他的面直接對他說了,他是不可能用科學抵達那種領域的。”

 “為什麽?”我問。

 “如果說那些客觀真實存在的‘規律’和‘大道’就是人類總結自然規律之路的終點,那麽將其稱之為真理也不為過。但科學的目的不是真理。”他說,“科學家在總結科學理論的時候會追求可證偽性,而不是可證實性,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假設有個科學家提出理論,說全世界蟑螂都是黑色的,那麽為了證實自己的理論,他就必須一個接一個地檢驗全世界的所有蟑螂。但就算他找到的前一億隻蟑螂都是黑色的,其他人也依然能夠質疑‘說不定下一隻就是白色的’。因為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所以為了捍衛理論的正確性,他就只能接著找下去。”

 “其實剛蛻皮的蟑螂就是白色的。”我說。

 “什麽?”他愣了愣,接著說了下去,“總之……全世界的蟑螂再怎麽多也是有限的,科學理論的檢驗情景卻是接近無窮多。而科學家檢驗自己理論的次數再怎麽多,相較於接近無窮多的總值也是接近無窮小的,也就是說科學家發現的任何一條自然規律其實都是無法證實的。因此科學家放棄了理論的可證實性,而追求可證偽性。”

 他繼續說,“可證偽性就是可檢驗性。科學家如果無法徹底證實自己的結論,就至少要告訴別人怎麽檢驗自己的理論。其他人檢驗過後發現與理論相符,就要姑且承認科學家的理論。理論通過檢驗的次數越多,可信度就越高。而不具備可證偽性的理論甚至都不能算是科學,僅僅是自說自話罷了。”

 我想了想後說:“按照你前面的說法,我們豈不是連‘扔起來的石頭一定會落地’這種理論都無法真正地證實嗎?”

 “是的。實際上我們掌握的任何一條科學理論都是可疑的,或者說是不可證實的。”他說,“不過,起碼石頭會落地這種小事誰都可以檢驗,並且也被檢驗了天文數字級別的次數。我們雖然依舊無法證實,但大可以放心相信。而如果是那些極其複雜的,只有極少數人才有資格參與的前沿科學道路呢?”

 “狂信徒追求的是‘理論的證實’,或者說是‘真理’,所以科學無法滿足他的需求?”我問。

 “沒錯。況且,如果是真理,就必定經得起無窮多的檢驗。而問題在於,就算把真理放到他的手裡,他也不可能用無窮多的時間去檢驗自己得到的確實是真理。凡人終究是無法真正抵達真理的。”他說,“但就算是這樣,他也還是相信真理存在。實際上不止是他,很多科學家之所以相信上帝也是這個道理……”

 他接著說了下去:很多科學家之所以相信上帝,並不是因為他們期望宇宙的幕後存在著全知全能的大他者,而是因為他們期望宇宙存在著“標準答案”。

 如果把宇宙比喻為謎題,而科學則是猜謎,那麽作為猜謎的一方總要相信出題人是有著正兒八經的思路和正確的答案,才會有足夠的動力和耐心猜下去。

 就好像合格的謎題不應該是臉滾鍵盤隨機滾出來的,宇宙也不應該是在偶然之中隨機誕生的。怎麽可以是呢?

 越是前沿的科學家越是能夠意識到理論的大廈是多麽的岌岌可危,而科學的屬性注定了再怎麽對宇宙猜謎也無法得到宇宙的真理,最多只能得出來似是而非的答案。很多科學家最初都是懷抱著對於世界的好奇心啟程的,無法接受宇宙其實是既沒有出題人也沒有標準答案的主觀綜合題。為了對抗這種虛無,有的科學家會成為唯物主義者,有的科學家會投身於唯心主義的領域。

 狂信徒相信宇宙是理性的,宇宙是在按照某種超脫於物質之外的永恆不變的秩序一絲不苟地運行著。而如果承認了物質僅僅代表物質自己,那麽就等於承認了宇宙其實是混沌的,所有的秩序都隻存在於自己的腦海裡。

 雖然在局外人看來,自然界就好像真的在按照科學家們的理論所預期的一樣運行,但實際上過去被總結的理論已經不知道多少次被推翻了,未來也會被不知道推翻多少次。宇宙仍然是黑箱,並且誰都不知道黑箱裡是否放著標準答案。狂信徒相信有,並且稱之為“真理”,而其他人則稱之為道、上帝、自在之物、絕對精神、大真靈……

 “科學在本質上是極其功利的學問,比起真理和證實,更加在乎行之有效。為什麽說科學無法成為宗教,就是因為科學其實是一套總是在迭代的方法論。但狂信徒無法接受這點,他依舊將自己的科學定義為追求真理的學問,成為了科學的狂熱忠實信徒。”列缺一邊說,一邊回憶,“就連白駒也在私底下向我承認,說狂信徒是比他更加智慧的科學家。與此同時,他也蔑視狂信徒,認為那是最愚蠢的科學家。”

 聽了那麽多,我還是情不自禁地想到,雖然白駒如此貶低狂信徒,但探究真理的態度不正是科學家應有的嗎?

 我之後又問了問列缺自己對於狂信徒的看法。

 “我無所謂。”列缺說,“我很尊敬那些出色的科學家,可一旦步入魔道,出色的科學天賦就會化為潑天的禍害。白駒也好狂信徒也罷,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但現在調查又陷入了困境。”我說。

 他點頭,“既然無法穿過‘門禁’直接獲取那些惡魔術士腦子裡與夢境法陣對應的秘密知識,那就只能想想其他辦法了。原本我多少寄希望於我們柳城安全局的術士能否逆向解析集體夢境,但那既然是狂信徒的手筆,以我們這邊的條件是不大可能解析得了的。”

 我也思考了起來。說不定……僅僅是說不定,我其實有辦法解決“門禁”的!或者說,雖然一開始沒想起來,但我其實間接地見識過“門禁”被解決的情景。

 那麽只要再複刻當時的情景就可以了。

 就算不能說是有著百分百的把握,也大可以放手一試。

 “如果說……我知道怎麽解決‘門禁’呢?”我問。

 “你有辦法?”他吃驚地問。

 “你還記得惡招嗎?”我問。

 “記得,你從他的記憶裡得到了前夜傳播網絡惡魔知識的情報,然後交給了我。”他說。

 “過去的安全局之所以無法獲得這種情報,也是因為前夜對相關人員植入了‘門禁’。而惡招之所以沒有‘門禁’,是因為他的靈體與惡魔融合,導致自己變得不再是自己,‘門禁’也在這個過程中故障了。”我說,“所以,我們只要重複這個前提條件就可以了。”

 列缺眼神一凜,“你要將我們抓來的惡魔術士與惡魔相融合?”

 “安全局裡有關押惡魔嗎?沒有的話,現在可以召喚嗎?”我問,“要是連會召喚惡魔的術士都沒有,就從我們抓來的幾個惡魔術士裡面挑選一個強迫他召喚吧。”

 “我就不說你這個方案裡蘊含的道德倫理問題了,反正我也不會在處理惡魔術士的方法上講究道德倫理。”他說,“問題是,與惡魔融合的儀式別說是正常的術士,就連真正的惡魔術士都很少有掌握。況且這還是惡魔知識,換而言之就是禁術,很遺憾,我們柳城安全局沒有保管這種禁忌的知識。你的方案無法成立。”

 “不,我們柳城安全局是有的。”我說。

 他皺眉,“哪裡有?等等,難不成……”

 “準確地說,是我有。”我說,“在我過去殺死的魅魔和惡招的記憶裡,就有著如何與惡魔融合的秘密知識。雖然我為了避免自己的心智被汙染而一直儲存在塞壬之刃裡,從來沒有仔細去看過,但只要我……”

 “不行!”他厲聲道,“你是想要學習惡魔知識?你以為我會允許嗎?”

 “我只要將那份知識從夢境帶到現實裡就可以了。”我說。

 “夢裡?你讀取記憶必須先進入夢境?”他問,“你要怎麽將其帶到現實裡?”

 “先背下來,再回到現實,然後抄寫到紙面上。”我說,“之後委托其他人發動這個儀式。”

 “你哪怕只是理解了那些知識的意思就會被侵蝕精神, 還想要全部背下來?”他以極其嚴厲的眼神看著我,“還說什麽委托其他人?你要委托誰?”

 “從那幾個抓來的惡魔術士裡挑選出來一個,讓他對著自己的夥伴發動。”我說。

 他追問:“你打算用什麽條件說服他?”

 “不妨這麽告訴他:如果他服從,就讓其他執法術士痛快地殺了他;而不服從,就交給我‘慢慢’地殺。”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給惡魔術士活路,“當然,這只是恐嚇,我不會真的那麽動手,最多只是帶到他的同夥看不到的地方給他個痛快而已。幾個人裡面,總有一個會答應這個條件的。”

 “你倒是想得周到,但我還是不會允許。”他說,“還是說,你想要墮落為惡魔術士,然後被我殺死?”

 “不會變成那樣的。”我說,“我有辦法在心智不受到汙染的前提下將惡魔知識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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