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喬安的陳述,我大致上明白了他眼裡的白日鎮是怎麽一回事。
在他看來,這座小鎮從他到達開始就總是彌漫著濃鬱的白霧。能見度極低,連幾步遠的東西都看不清楚。之前我看到他在走路的時候總是會時不時地摸摸身邊的牆壁就是這個原因,他會說自己眼睛沒出問題就是看不清楚也是同理。在重遇的時候我朝著他喊話,他也得走近過來才能夠看清楚喊話的人是我。
而他之所以沒有按照我的囑咐先離開白日鎮,也是因為被濃霧攔住了去路。他眼裡的車站內部早已被濃霧所佔據,並且空無一人。別說是其他乘客了,就連負責站務的工作人員都看不到半個。而且列車也遲遲未見進站。
但按理說,當時的白日鎮應該還沒有被霧之惡魔所佔領才對。他似乎是身處於比起正常的世界要更加“提前”一些的世界裡,濃霧提前入侵了他眼中的世界。
我對此有些揣測。
這種詭異的現象,像是一些覺察力異常之高的人會遇到的事情。
高覺察力的人能夠通過某些匪夷所思的途徑,或被動或主動地讀取到關於過去和未來的信息。我曾經就借由觸碰新鮮的血跡而看到過血跡主人先前經過時的幻影。而喬安則是與我相反,他是憑借著自己的高覺察力提前感知到了未來發生的事情。
然而隱秘事件是非常特殊的東西,有時候哪怕僅僅是預知到了,都會被卷入其中。尤其是對於惡魔這種能夠打破主觀世界和客觀世界之間壁壘的靈體就更是如此,經常有些佔卜家在佔卜惡魔的過程中幻視到惡魔的蹤影,繼而為其所害。
換而言之,喬安這是由於自己的高覺察力,被“還沒有發生的隱秘事件”給卷入了。
“居然,居然還可以這樣?”喬安聽後大為震驚,“被現在進行時的隱秘事件卷入也就算了,連‘還沒有發生的隱秘事件’……都可以把人卷入進去的嗎?”
“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時有發生,你以後會慢慢習慣的。”我說。
“我才不要習慣這種事情啊。”他哭笑不得地說。這種反應倒是有些像是他姐姐喬甘草。
“然後,你當時沒有從霧氣裡覺察到不對勁嗎?”我問。
“我一開始以為只是普通的霧氣而已。”他搖頭。
“那你之前又是怎麽將其與我和劍齒談論的霧之惡魔聯系到一起的?”我問。
“因為在發現車站裡空無一人之後,我這才感覺可能是這個霧氣有問題。而且隨著時間推移,那種直覺越來越強烈了……”
“原來如此……可能是因為雖然伱在空間上已經被卷入了隱秘事件,但是因為在時間上還沒有正式來到這個節點,對於危險的感知還不怎麽敏感……”我這麽推測也是純粹出於直覺。在隱秘事件裡,直覺是不容忽視的武器。很多術士在面對隱秘事件的時候,比起理性,會更加信賴自己的直覺。
沒想到喬安的覺察力會高到這種地步,他甚至比起我和劍齒更快地覺察到了這起事件。換而言之,他在覺察的天賦上很可能也要比我們更加厲害。在最初遇見他的時候,他的覺察力雖說不容小覷,卻也沒有到達這樣的敏感度才對。
或許是因為“自覺”吧。自覺也是一股力量,同時也是“覺察”的一環。在真正地意識到了“覺察力”這個概念之後,他看待自然的方式出現了變化,一直以來沉眠著的覺察力終於蘇醒過來了。
這份過於強大的覺察力,對他而言真不知道是福是禍。
與力量不相稱的“眼界”時而會成為禍患。就連在世俗社會裡都會出現“由於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而遭受不幸”的事情,在隱秘世界裡就更加不用說了。
“之前你突然插入到我和劍齒的話題裡,是為了給我解圍嗎?”我問。
“嗯……”他低下了頭。
“多謝你的好意。但你為什麽要幫助我?”我問,“你已經知道我的過去了吧。”
“是的……但是,你是因為被魔物操縱了精神,所以才會那麽做的吧。”他說。
“我沒有被洗腦,那些都是我自己犯下的罪行。”我說。
“……你在這方面的主張,果然和姐姐說的一樣啊。其實我是認為,就算是被洗腦了,但是你親手殺了那麽多人,肯定不能那麽算了的。而且如果被你殺死的人裡面有姐姐,我肯定也無法原諒你,所以就算是站在受害者的角度來看也……”他極其複雜地說,“但你好像真的不是壞人,你還救過我的性命,姐姐也說過你曾經為了救她而險些身亡。我……我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你……”
我無言。
之後,我們在便利店裡湊合著用麵包和即食食品吃了頓飯。
我和喬安身上都沒有幾個零錢,此時手機處於接收不到信號的狀態,移動支付方式也派不上用場,所以這種做法頗有些盜竊的意思。不過也沒有辦法,危急時刻特事特辦。雖然我們之前都在飯店裡,但盡是在對話了,菜都沒有好好吃上就遇到了這種情況。
吃過之後,我們便離開了便利店開始移動。
如果我是普通的求生者,那麽躲藏在物資充足的便利店裡倒也不錯,但我還想著追蹤到或許是幕後黑手的魅魔解決問題。話雖如此,我也不好將喬安獨自留在便利店裡。畢竟那些惡魔好像沒有什麽“不會跑到室內襲擊人”的規矩。
為保證安全,我要求喬安緊緊地跟隨在自己的身邊。還時不時地看看身邊,以確保他沒有與自己拉開距離。從無法在霧中遇到其他居民這點來看,我有些懷疑濃霧本身有著某種使人失散的屬性。
但說心裡話,不止是他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我,我也對他有點難以啟齒的尷尬。中間人的記憶還是給我留下了些許心理陰影,喬安也確實和中間人記憶裡朋友的兒子有著些許神似,看得我有點害怕。萬一我的癖好也變得像中間人一樣不正常了該怎麽辦?之後條件允許的話,我還是想要保持一點點社交距離。相信喬安也不會想要和我這個變態殺人狂挨得太近。
在濃霧之中穿行了一段時間,偶爾會遇到一些奇形怪狀的惡魔襲擊過來,卻完全無法對我們形成半點威脅,往往是一現身就被我投射出去的塞壬之刃打得四分五裂。三五成群地襲擊也沒用,無非是多投射幾次的功夫。這種把塞壬之刃當成連續投射武器運用的靈感還是從與中間人的戰鬥裡產生的,不得不說真的是相當方便。喬安一開始還緊張兮兮地,後來也逐漸放松下來了。
只是像這樣漫無目的地搜索果然得不到任何結果。按照我的時間感覺,現在天色也該黑暗了,手機上顯示的時間也早已過了下午六點半。但周圍的亮度還是正常白天的感覺。
喬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後知後覺地問:“說起來……現在的白日鎮應該算是異空間吧?”
“是的。”我回答。
“那我們剛才吃的食物……”
“沒關系,這裡不是完全獨立於現實世界的異空間。使這裡成為異空間的僅僅是這片無法逃脫的濃霧而已,我們吃進肚子裡的都是現實存在的物質。”
同時,我也有在留心注意霧中呼吸的問題。霧氣是霧之惡魔的身體,要把這種東西吸入身體裡令人放心不下。但即使在濃霧裡呼吸了這麽久,我也從未產生過危險的感覺。或者說霧氣基本上沒有隨著呼吸進入體內,就像是有著自己本能的判斷力一樣,拒絕被人吸入。在霧之惡魔看來,被吸入就好像被啃食一樣嗎?還是說有著其他未知的理由?
我擔心過吸入霧氣會不會出現異常的變化。最壞的情況,就是霧氣在身體裡積累到一定地步,會形成惡魔,最後像調查員一樣死於惡魔破體而出。現在看來似乎不用操心這種問題了。路上看到的那些屍體裡,也沒有死狀類似於調查員的屍體。
“那就好。”喬安長長地松了口氣。
“先找個地方休息吧,看來我們必須在這個地方過夜了。”我說。
雖然這裡好像不會進入真正的夜晚,但我還是用了過夜這個說法。其實以我改造過的身體來說,只要有那個意願,是能夠連續一周不眠不休的。不過我不知道外界的援助什麽時候才會到來,也不知道自己需要花費多少時間才能夠攻克這片異空間。甚至連個像樣的方案都沒能夠編織出來。與其把自己拖延到疲憊得必須休息的時候,不如讓自己總是保持在精力充沛的狀態。
我們進入了路邊的民宅,在裡面借住下來。民宅的主人好像是外出了,也不知道現在是否還活著。我們在這裡度過了一個“夜晚”。
為防止出現意外,我和喬安采取了輪流守夜的做法。這個意外不是指惡魔突襲,以我對於危險的覺察力,如果有惡魔要闖入,我就會提前蘇醒過來。這種做法是為了維持住正常的時間感覺。
如果兩人同時睡著,醒來之後就會容易變得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時間感覺的混亂在異空間裡是相當忌諱的。我主動承擔了守下半夜的工作,並且在入睡前叮囑喬安要好好注意時間流逝,一旦有不知道過去多長時間的苗頭,務必及時喚醒我。他默默地點頭答應。
喬安似乎仍然有些排斥和懼怕我。之前緊緊地纏抱住我的後背僅僅是他不得已而為之的緊急避險,現在他總算是找回了那生疏的距離感。
曾經的他投向我的目光是那麽的憧憬,甚至說是有著對於幻想中的英雄的崇拜都不為過,而現在卻是如此反差。我難免生出了揮之不去的失落心情,又在心裡的某處松了口氣。
輪到他睡覺的時候,我把床和被子讓給了他,自己在屋裡找了本通俗坐到窗邊。他在床上放平身體,蓋好被子只露出臉,卻似乎難以專心睡覺,時不時偷偷地睜開眼睛看我。我能夠感受到他蘊含著複雜感情的目光。但我故作不知,一味地低頭看書。
“第二天”,我們再次出發。
在漫無目的地找尋魅魔蹤影的同時,也在簡單地搜尋求生物資。由於在前者方面毫無線索,反倒是後者顯得更加像是大頭。路上經常會看到一些血跡和屍體,被破壞的車輛和建築,簡直像是末日求生一樣。
我很久以前也偶爾會有這種在末日廢土上找尋物資艱難求生的幻想,卻從未預料過自己真的會陷入類似的場景裡。
在搜索一段時間之後,我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動靜,便讓喬安先停止下來。那動靜聽上去不像是惡魔,反而像是人類。數量大約有十七八人,能夠從那刻意壓低的動靜裡感受到對方提心吊膽的情緒。
沒過多久,濃霧的對面真的走來了一支采取低調移動姿態的隊伍。
而領頭的人也很眼熟,赫然是劍齒。
他也看到了我們,當即皺起了眉毛,“……是你?”他的注意力幾乎全部在我的身上。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冤家路窄了吧。
“你在護送幸存者?”我看向了他身後的人群,那些人基本上都背負著裝滿物資的雙肩包,並且面帶焦慮和惶恐,頻繁地向周圍掃視。
“我們趕時間,別妨礙我們。”劍齒低聲喝道,手裡還握著那把劍。
“要不要我也幫忙護送?”我提議。
“不需要,像是你這種家夥……”他幾乎是反射性地拒絕,卻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後忐忑不安的人們,表情數次變化,聲音越來越低,“……你真的要幫忙?你有什麽居心?”
“霧之惡魔是我們共同的敵人,你不認為我們應該通力合作嗎?”我說。
他用力地握緊了手裡的劍,手背浮現出了分明的青筋,眼神也像是要噴出火來。我想他一定非常想要拒絕我的援手,但是即使他身手高強,大概也做不到在濃霧和群魔環伺之下同時護送十幾個人。
片刻後,不知道是走過了什麽樣的心路歷程,他無比屈辱地說:“……我會盯緊你的。”
“好。”
要說我此刻完全沒有賣他人情的心思,那是不可能的。但與此同時,我也非常清楚,要用這種程度的援助要求他之後對我“手下留情”,那也是不可能的。在他的眼裡,我可是將他的父親切碎了喂給魔物的不共戴天之仇敵。眼下的“相安無事”,僅僅是因為他不想要在這種容易牽涉到其他人生命安危的場合下與我發生矛盾而已。
從這個層面上來看,他很可能還會認為我有著將那些幸存者當成潛在人質的嫌疑。
我已經不是那個一心求死的自己了。我不想要死,但與此同時,我也深深地明白殺人償命的道理。或許這種糾葛也是對於自己的懲罰——曾經在魅惑夢境裡產生過的想法,竟如此之快就靈驗了。
我是多麽地想要向青鳥毫無保留地傾訴自己的糾葛和痛苦, 但此時且不說聯絡不到她,我也預料得到她會有什麽答案。她面對我,就好像我面對“它”一樣,有著無條件的寬容和溫柔。她一定會說出一百個“雖然”,再用一個“但是”否定掉之前的一切,以這種話術勸說我對那些受害者背過身去。
然而,那樣的寬容和溫柔對我來說仿佛甜美的毒藥。就好像塞壬曾經對我說過的一樣,強加的善意有時候也會變得與惡意無異。我無法想象自己如果真的埋首於那溫暖而又柔軟的懷抱裡,最終會使自己的心靈墮落到何處去。
我還不想死,但是……
一如既往地,我的心裡又出現了欲望和廉恥。耳畔仿佛傳來了中間人卑鄙而又充滿惡意的聲音:這次你要選擇哪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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