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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壬之刃》一十 這個世界
  我對於自己的面部肌肉管理能力頗具自信,有些時候遇到令人震驚的事情也能夠故作泰然。而在經歷諸多離奇事件之後,我卻偶爾會懷疑自己其實是個沉不住氣的家夥。但是對於此刻呈現在面前的驚變,誰又能夠做到處變不驚呢?至少我自己是做不到的,我已經無法想象自己此刻的面部肌肉排列成了什麽表情。塞壬之刃——塞壬之刃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塞壬之刃突破夢境,來到了現實中我的手邊!

  怎麽回事,之前發生的種種,難道不是預知夢嗎?

  還是說……因為塞壬之刃有著在虛假的夢境裡對現實世界的人造成真實傷害的力量,所以哪怕自身也從夢境中前往現實,也不足為奇……嗎?

  這也不是毫無道理。如果能夠把能量傳送到現實,那麽把物質傳送到現實也很符合科學邏輯。盡管在這種話題上講究科學邏輯總感覺格格不入。

  無論如何,當下我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掩人耳目。我現在可是還在列車裡,像這樣把巨斧隨隨便便地擱在自己的大腿上也未免過於粗神經了。我立即從背包裡找出防曬外套將其蓋住,但這個動作也有點晚了,肯定已經被其他乘客看到了吧。我只能故作泰然地等到列車到達無名山站,一到站就立刻用外套裹住巨斧,風風火火地奔出車廂,再迅速地離開車站。

  找到一處僻靜的地方之後,我開始研究手裡的武器。

  就和我上次使用塞壬之刃時的體驗一樣,只要用力握住斧頭的柄,力量與知覺都會發生地覆天翻的變化。本來只是個一般人的我,僅僅如此就成為了魔人水平的超級戰士,如此巨大而又沉重的武器在自己手裡就跟稻草沒兩樣。甚至只要有這個意思,現在就能夠把外面走在街道上的路人們統統殺個精光——當然這無非是男人常有的破壞性意淫,實際上如果對手不是魔人這等窮凶極惡之徒,我大概連殺個狗都下不來手吧。

  只是這武器雖好,卻過於大了。便攜不便攜先不去提,被人看到自己拿著這種東西走在路上只會徒惹是非。如果我就這樣像之前兩次一樣去派出所報案,怕是我要先被當場抓獲。

  就沒有辦法可以既方便地攜帶它、又不引人注目嗎?比如說先將其藏到什麽裡面去……

  當我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塞壬之刃的形狀忽然崩潰了。就像是用一萬張撲克牌拚湊搭建的紙高塔被人用力踢碎了一樣,斧頭憑空分解成了數不清的靛藍色光芒顆粒四散紛飛。如果是作為無關人士,我大概會感慨這是如同放生螢火蟲群般唯美的畫面吧,但現在卻被整了個手忙腳亂,反射性地用手抓撈漫天的光粒。

  而神奇的是,我一伸手去抓,便宛如產生了強烈的吸力,漫天的光粒整齊劃一地回歸我的手心,重組為了巨斧的形狀。

  看到這幕畫面,我哪裡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再次在心裡想著要把武器“藏起來”,巨斧便又分解成了無數光粒,最終在空氣裡隱沒無蹤;而我一用手在空氣裡抓握,無數光粒便從空氣裡密密麻麻地現身,極其快速地組合為巨斧形態。

  塞壬之刃原來還有這麽“人性化”的隱藏功能?

  魔人過去在全國作案無數,也是用這種方法攜帶武器的嗎?

  有了這個功能就方便太多了。現在我就能夠直接去派出所報案聯絡青鳥,而非需要先找個地方藏匿武器。不過之後和青鳥並肩作戰的時候,我還是得先設法解釋這武器的由來。

  我立刻動身起來了,但是,當我終於走到派出所的時候,我卻看著大門陷入了猶豫。

  說到底,現在的我,真的有必要再去找青鳥嗎?

  前兩次的我選擇報案,是因為我毫無戰鬥力,所以才必須借助獵魔人的力量;而現在的我已經擁有了與魔人一戰的能耐,又何須令青鳥深入險地?

  更重要的是——與每次重來都能夠“滿血復活”的我不一樣,青鳥是沒有這種條件的。

  即使我重新來過,她斷掉的手臂也無法恢復。如果這次斷掉的不再是手臂,而是脖子呢?

  雖然造成這種結果的塞壬之刃已經落到了我的手裡,但是,我無法確認“這個時間點的魔人”是否還有另外一把塞壬之刃。而且,縱使塞壬之刃在同一時間只允許存在一把,魔人也疑似能夠在不持有塞壬之刃的前提下共享到塞壬之刃的力量,因此他說不定依然有辦法對青鳥造成“繼承到下一次的傷害”。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了前兩次的回憶,青鳥犧牲手臂將我從巨斧下推開、拖著空蕩蕩的袖管臉色憔悴地出現、在魔人的反擊下全身綻裂傷口噴血倒下……

  ——看來你是真的很想幫我啊。

  ——打倒魔人,是我的使命,而你是生活在普通世界裡的人。

  ——當你醒來之後,一切都會結束。你會回到屬於你自己的,正常的人生軌道上。

  她從來沒有對我吐露過軟弱的話語,始終站在我的前方。雖然有時候會表現出脫線的一面,但在我的心目中,她就像是個從幻想故事裡走出來的英雄一樣。

  所以,我也想要對她逞英雄。沒有用錯詞,就是逞,因為我也只能做到逞了。但是她也有說過,沒有人生下來就是英雄,一開始都是逞出來的。

  我想讓她——想讓這個曾經奮不顧身救我的人,打從心底裡覺得,我是個能夠讓她托付後背的人,而不止是一個只能藏身在後方的樹林和灌木裡窺視戰鬥,連逃跑的時候都必須要讓她扛著的,要讓她負起責任去照顧和拯救的人。

  我想讓她說我也像個英雄。

  下定決心後,我轉身離開了。或許這次還是無法打敗魔人吧,我的戰鬥經驗匱乏是無可奈何的事實,但只要塞壬之刃還會再跟著我回來,我就依然能夠再次挑戰。魔人對我的優勢早已不再懸殊,他再厲害也不可能屢戰屢勝。

  不過在面對魔人之前,我還必須做一件重要的事情。

  在上次,我發現“直覺指引的方向”和“魔人所在的方向”是不一樣的。

  如果魔人沒有“混淆指引的能力”,那麽在指引的盡頭到底存在什麽東西呢?

  如果也將“直覺的指引”視為發生在我身上的超常事件之一,並且我自身又如同自己曾經推理的一樣,是一起更加巨大的超常事件的組成部分,那麽……這個指引說不定會帶我前往這起更加巨大的超常事件的腹地。

  不過這種做法存在一個難點,那就是我只要前往山林,就會被魔人發現,如此便沒有功夫確認指引如何如何了。要是還有青鳥的隱秘護符,倒也不必煩惱這種問題,但是隱秘護符沒有像塞壬之刃一樣跟著我回來,我也已經下定決心不去求助青鳥了。

  好在我也不是毫無辦法,這個辦法還是塞壬之刃。

  在使用塞壬之刃之後,我就擁有了能夠覺察到魔人殺意的“覺察力”。這種覺察力也可以用來感知到其他人活動的跡象,要比喻的話,就像是戰鬥故事裡常常提到的“感覺到了誰誰誰的氣息”,而我本人的氣息也在自己的覺察范圍內。在覺察到這種東西之後,我就開始摸索怎麽做能讓氣息減弱、甚至消失——聽上去好像是個技術活,抹殺自己的氣息這種事情哪怕在故事裡也是高深的暗殺者才擅長的事情,但實際上做起來格外簡單,只需要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和心情起伏就能夠簡單辦到。而當我抹殺自己的氣息之後,哪怕拿著巨斧從路人的面前經過,除非我主動搭訕,路人似乎也注意不到我的異常之處。

  我深深地意識到,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超凡力量”了。並不是指“抹殺氣息”這個能力,而是指使我如此輕松練成這種高深技術的“覺察力”。對於無法真正地覺察到氣息的人來說,要練成這種技術不知道需要多少歲月的苦功和研究;但是對於擁有這種覺察力的人來說,要做到這種程度就不過是“這樣也不行,那就稍微變換思路吧,好,成了”的小事情而已。

  如此一來,魔人大概也無法感應到我了吧。

  準備做足之後,時間已經快到傍晚了。我開始上山。

  一邊走在山路上,一邊動用才掌握不久的覺察力感知周圍。即使閉上雙眼,我也能夠以某種神秘的方式感知到周圍的地形。就好像在黑暗的房間裡,如果這是自己家,無需去看也可洞悉每件家具的擺放位置,而現在只不過是這種“洞悉”沒來由地出現在了陌生的地方而已。

  我想要觀察自己在進入山林時會如何神秘地偏離正常的時間和空間,同時,我也想要觀察這裡是現實世界還是預知夢。如果塞壬之刃支援的覺察力凌駕於預知夢之力,我應該是能夠觀察出來的。

  假設這裡是預知夢,就說明我這次也一定會死,因為發生在我身上的預知夢應該就是“我今晚會如何死的夢”。然後,就像前三次一樣,真實化為謊言,一切重新來過。與我對話過的人們也都會把我忘個一乾二淨,不,他們本來就沒有與我對話過,全部是我的一廂情願。

  我感到了深深的寂寞。

  像這樣獨自打敗魔人,然後,只有我單方面地記得青鳥、青鳥卻不認識我,這種感覺真的很孤獨。

  與青鳥接觸的短短時間,雖說充滿了驚恐和荒誕,卻又何嘗不是我曾經向往過的奇幻冒險時光。宛如魔境般的黑暗地帶,強大而又令人生畏的敵人,美麗的夥伴、奇妙的力量、驚險的戰鬥……一切的一切,都像是王道的冒險故事一樣。我竟舍不得這場可怕的冒險就此結束。

  不過,是時候該結束了。

  想到這裡的時候,我驀然注意到了異常。

  不知何時,天空已經黑暗了,我也偏離了山道。但是,具體是何時天黑、何時偏離的呢?我搜腸刮肚也無法找到過渡的瞬間。我確實在思索其他事情,卻也有在好好注意周圍的環境才對。然而回過神來——這種說法也不太對,我就沒有出神過——就自然而然地變成了這樣。

  這就是籠罩這片山林,會使外面的人迷失到內部的力量嗎?

  我默默地屏住了呼吸,開始等待。

  一秒、兩秒、三秒……我暗暗地讀秒,一直讀到一百秒,魔人也沒有出現在我的面前。

  看來就與我料定的一樣,只要抹殺自己的氣息,就不會變得像之前一樣,每當我踏足山林,他就會鎖定我並以最快速度襲擊過來。

  等等,這個說法有問題。

  每當我踏足山林,他就會鎖定我的方位,還會搶先襲擊我——真的嗎?雖然第二次和第三次確實都是這種模式,但是第一次呢?

  第一次,是我在山林裡遊蕩,然後先發現了默然立在草地上的他。

  那時的我甚至有“閑情逸致”在黑暗中觀察他的外貌,也不知道那時的他是注意到了我還是沒有注意到我,總而言之,那時確實是過了那麽幾秒鍾,他才開始攻擊我的。

  為什麽?那時的我有做什麽特別的事情嗎?第一次和之後兩次到底有什麽不一樣?

  我只是能注意到這個疑點,卻不得要領。隻好將其擱置,先去做預先決定好的事情。

  為了避免直接遇到魔人,我一邊摸索著自己的記憶,一邊在山林裡繞路而行,繞開了大概是第一次遇到魔人時的地方。

  即使我把那處地方甩到了後方,直覺的指引也依舊在向前延伸。

  果然這個指引的盡頭並非魔人,而是其他東西。

  走了大概二十分鍾不到,我終於來到了指引的終點。

  仍然是在山林裡,和其他地方一樣,潮濕的冷風、影影綽綽的樹影和灌木草叢。但是有一點不一樣,我在這裡看到了一個背靠大樹坐著的人。

  是一個穿著白色學生製服的幼女,她抱著膝蓋坐在草地上,臉也埋在膝間,似乎正在睡覺。

  還沒有等我決定好要如何試探,她便好像覺察到了我的接近,把臉抬了起來。那是一張和我以前的前桌非常相似的臉,不久前我也多次在照片上看過的臉。

  是一個月前在無名山上失蹤的幼女!

  “我等你好久了。”她依舊抱膝而坐,絲毫沒有要站起來的意思,就以這種姿勢向我搭話,“你還沒有從夢中醒來嗎?”

  “夢?”這句無緣無故的提問,射中了我心中最敏感的地方,“預知夢?”

  “預知夢又是什麽?”她先是反問,又說,“我說的夢,當然是指這個世界本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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