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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低矮的沿街民房青衣小廝來到了琵琶巷一處藥鋪前,他推門而入只見頭戴方帽的掌櫃正打著瞌睡。那掌櫃見了小廝也不奇怪懶洋洋道:“客官來買什麽藥!”
“要白芍、熟地,加味桃仁、紅花,一兩四錢。”小廝低聲道。
掌櫃的看了眼他臉上的傷腫搖搖頭道:“白芍、紅花那是治女人的藥,我看你現在需要的是金瘡藥。”
他說著從身後的藥櫃中稱了一包藥草交到小廝手裡,見對方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掌櫃歎口氣道:“行了,進去吧。”
小廝這才反應過來,看著手中皮紙包裹好的藥材,他深深望了眼掌櫃低聲道了句“多謝!”後轉身走入了裡屋。
小屋內幾個黑衣番子正打著牌九,桌上酒漬碎食狼藉一片幾人卻渾然不覺。
“雙天一地!不好意思了方老大,又是小的贏了。”
“他娘的今晚一把沒贏,真是晦氣!”
那姓方的頭目沉著臉摸出一錠紋銀扔在賭桌上,顯然今晚手氣不太好。他一轉眼見青衣小廝畏畏縮縮的走進屋來,雙目一亮道:“是你小子回來了,快過來陪兄弟們玩幾把。”
小廝走近身來低聲道:“我不會玩這個,就不掃諸位大哥的興了。”說著將一張秘簽遞向了那方老大。
好不容易來了個冤大頭方老大怎會輕易放過,他看也不看那秘簽轉而拉住小廝的衣襟道:“不行今個你非得要玩幾局,否則就是不給哥幾個面子!”
說話間幾個五大三粗的番子站起身來臉色頗為不善,那小廝一副哭喪臉道:“不是小的不給方老大您面子,實在是我師父讓我辦完差後就去立馬去他那一趟,說是有要事找我。”
聽青衣小廝提及“師父”方老大眉尖一跳悻悻然松開揪住衣襟的手,他打開秘簽隨意掃過幾眼後沉聲道:“怎麽就這麽點消息,後面的事呢?”
青衣小廝結結巴巴道:“後來那人用了我的藥後不知為何說是假藥,就讓手下的家丁把我趕了出來。”
方老大此時才注意到小廝那鼻青臉腫的模樣,他一臉晦氣道:“沒用的東西,讓你盯了十多天一點有用消息沒撈著就被趕了出來,趕緊滾吧!”
小廝灰頭土臉的出了藥房,掌櫃看了他背影直搖頭。
從藥店出來後,那小廝穿街過巷不一會兒從通濟門出了城,待來到郊外一處道觀抬眼望去只見廟前匾額上寫著“澄虛觀”三字。
此時天色已晚,觀內早已沒了香客,隻余幾束微弱的燭光從窗棱透出,四野裡寂靜無聲。
青衣小廝望著廟前觀門,猶豫了半晌後終是低聲自語道:“是禍躲不過!”
只見他先找了個僻靜處盤膝而坐,接著如老僧入定般打坐開來。不一會兒小廝臉上汗珠密布,一股黑氣自氣海處發散很快蔓延至四肢。那黑氣流轉至小廝臉上先前被人打的淤青竟開始漸漸消散幾處血疙也慢慢愈合,待小廝行功完畢重新站起身時,全身上下的傷居然已好了七七八八!
小廝踢了踢先前被打瘸了的腿,此刻已經全然無礙了,奇怪的是他臉上沒有絲毫喜悅,而是一臉沉重緩緩走近道觀後咚咚敲響了廟門。
吱呀一聲門響,開門的是個高大壯實的道士。那道人生了一對吊角眼不知為何顯得一大一小,見叫門的是那青衣小廝高個道人面露不悅道:“是你?哼…還知道回來!”
“師兄…我…”青衣小廝張口似要解釋什麽,
卻見那道人不耐道:“進去吧!師父已經等你很久了。” 話雖被堵在嗓子了眼,可小廝隻得低聲道:“那有勞師兄了。”
二人進到觀中一路走來直至丹房前,高個道人叩首道:“師父!師弟從外頭回來,過來見您了。”
“讓他進來吧!”房內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悠悠道。
“是!”道人回道,接著向小廝使了個眼色,青衣小廝見狀雖不情願也隻得步入房內隨手將門帶上。那道人見小廝進了丹房,露出個幸災樂禍的表情後轉身弓著背離去了。
丹房內雲霧繚繞,一口碩大的丹爐立於中央,不時有縷縷白霧從爐口邊沿處冒出,空氣中彌漫著藥草與硫磺的氣味。坐榻上一個身著青色道袍下擺處繡有血色太極圖樣的中年道人正盤膝而坐,他雙目微閉手掐指劍似在入定,待小廝走到跟前方才睜開了雙眼,此人正是蠱道人藍道行。
“韓彥你還知道回來,看來我這小小的澄虛觀是容不下你了!”藍道行先是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番接著冷笑道。
原來那青衣小廝正是從天山回到大明境內的韓彥,韓彥聞言趕忙跪地扣首道:“徒兒不敢,實在是這幾日上頭公務纏身脫不開身,絕非有意拖延!”
“哼!”藍道行聞言又是一聲冷笑道:“東廠的事我管不著,但我隻告訴你每月最多不過十日,必須來我這邊替我試藥一次。否者下個月份的凝蠱丸就休要再想,到時蠱毒發作後果你自然清楚!”
當日韓彥雖隨羅祥一行入了關,可他身上畢竟還掛著朝廷的海捕文書,而且還是私通反賊謀逆的大罪。羅祥雖在東廠位高權重,但畢竟屬於內廷官員,對於發布文書的外廷刑部自然無權過問。
奈何他先前在眾人前誇下了海口,此時自然不好更改。便想了個法子讓韓彥入了東廠衙門做了最底層的番子,這樣他入了東廠隱姓埋名,尋常的捕快衙門自然不敢盤查。事實上通過這種手段東廠收留了不少上不得台面的人物,這些人把柄被握在了東廠手上自然只能任其差遣。
想到先前蠱毒發作的慘狀,韓彥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忙叩首道:“師父!徒兒絕非有意拖延,實在是東廠下來的差事脫不開,請師父明察莫要斷了徒兒的藥,白白受那蠱毒噬身之苦啊!”
“不要以為本座猜不到你那點小心思,這些日子來你故意忍耐不動用體內的精氣,是不是覺得這樣蠱毒發作的間隔好像變長了?”藍道行突然冷聲道。
韓彥聞言心中咯噔一響,的確近段時日來他一直刻意避免使用體內的精氣,所以哪怕在彩鳳樓前被人打得鼻青臉腫了,他也一直隱忍就是怕體內蠱毒積聚遺禍無窮。若非此次來見藍道行,韓彥甚至不願動用精氣療傷。
“師父…我…”韓彥正待編個理由辯解,卻聽藍道行冷冷道:“不知死活!”
“你以為自己不運功體內的蠱毒就不會發作?需知這蠱蟲一旦入體哪怕不刻意催動,精氣亦會不斷激發,只要你還活著蠱毒就會積累。強行抑製體內精氣讓蠱毒積聚過多,當體內承載不住毒素之時,哼…可知你那師兄為何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弟子不知。”見藍道行突然提及高個道人答道。
“他當年從我門下叛出流落江湖,自以為隱姓埋名能躲一輩子。結果蠱毒發作若非最後回來及時,恐怕早已丟了性命。不過由於長時間沒服用凝蠱丸,蠱毒在他體內積聚過剩,最終傷了眼睛、脊柱兩處的經脈所以變成現在這樣子。
韓彥想起高個道人那對大小眼還有佝僂著身軀走動的樣子,心底如墜寒淵,他當即下跪對著青衣道人連連磕頭道:“師父弟子知錯了,以後您有差遣徒兒立馬去辦,絕不敢有絲毫拖延。”
藍道行見狀歎了口氣輕撫韓彥的發髻道:“孩子你隨我從關外回到中原,又從中原來到這江南繁華之所,說明你我師徒二人確實有緣。當初在天山我既出手救你,如今只要你老老實實聽話,為師自然不會虧待了你。”
所謂禦人之道講究的就是個恩威並施,韓彥心中透亮知道藍道行這是打一棒給個棗。但此刻性命握於他手,雖心底恨極了此人面上還是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道:“相救之恩韓彥沒齒難忘,從今往後弟子定唯師父馬首是瞻!”
“好好好!”藍道行笑著將韓彥扶起,接著將一個瓷瓶遞在他手上。
韓彥接過後欣喜道:“多謝師父賜藥。”
“嗯!”藍道行點了點頭道:“我傳你的心法口訣可有好生習練?”
“弟子每日勤練不休,不敢有一日懈怠!”韓彥這話說得言不由衷,事實上自從那日得知蠱毒之害後,他就再也沒有修煉過藍道行所傳授的心法。
“哦,是嗎?”藍道行瞥了他一眼臉上似笑非笑,韓彥隻覺得背脊生寒仿佛從頭到腳都已被看穿。
好在藍道行並沒說什麽隻淡淡道:“如此甚好!不過就算你沒練也不打緊,我這心法也同那蠱毒一樣。只要運行過一個周天往後就會自行流轉,來回往複生生不息,你若強行不練吃虧的只會是自己。為師言盡於此,你自己好生琢磨。”
聽到這話韓彥心底又是一落,隻覺得自己仿佛如那木偶傀儡一般被藍道行拿捏的死死,且永世不得翻身。過了好一陣才慢慢道:“弟子明白了。”
藍道行看他這樣子知道話說的差不多了,暗地對自己的禦下之術頗為滿意,點點頭後對韓彥吩咐道:“好了你坐過去,開始今日的試蠱吧!”
韓彥聽到“試蠱”二字身子不由又是一顫吞吞吐吐道:“還要再試嗎?先前不是已經試過不成了嗎?”
藍道行聞言臉色一沉道:“上次失敗是為師準備不足,這次的新蠱乃是為師改良古方秘製而成,定能馬到功成!”
見韓彥還是一臉不情願藍道行不滿道:“怎麽?剛剛還信誓旦旦的說往後都聽為師安排,不到半刻就反悔了?”
“弟子不敢!”韓彥連道,心中卻是暗罵:“狗賊!若非當初被你誆騙性命系於爾手,如今我怎會這樣任你擺布!”
韓彥盤膝而坐雙手放於膝前閉目凝神,藍道行見狀知他已做好了準備,當即袖袍一展擲出幾枚銀針刺向韓彥各處要穴喝道:“氣遊諸竅,通天貫地!”
尋常的武林人士修煉內家真氣,哪怕是天資卓越又有名師指點,想要打通任督二脈達到氣貫諸穴的境界,至少也要十年以上的功夫。然而韓彥身為蠱奴,所運轉的精氣源自本源,在經脈諸竅間本就暢行無阻,故對他而言打開周身諸竅倒非難事。
銀針沒入韓彥的身體,韓彥隻覺體內那股熱流似是受到某種刺激一般飛速向四周經脈蔓延開來,他趕忙默運心法將熱流送往諸竅。
霎時間天地萬物仿佛觸手可及,韓彥的感知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丹房內夾雜著硫磺氣息的空氣流動,丹房外的啾啾蟬鳴,這一刻韓彥都清晰可聞。
突然一股刺骨的寒意襲來,韓彥睜開雙眼只見一黑色小蟲不知何時開始在青衣道人掌中盤旋!
韓彥感到身上那股寒意來自氣海穴處,他體內的蠱蟲似是察覺到什麽威脅開始不停激發精氣,那股精氣陰寒無比全然不似往日所修煉的那般。
恍惚間韓彥仿佛回到被藍道行種下蠱毒的那日, 他突然感到腸胃一陣翻滾直欲嘔吐!
“守住靈台,不要亂了心神!”耳畔傳來青衣道人的聲響,韓彥聽著隻覺如空谷梵音飄渺不可捉摸,整個人卻開始搖搖欲墜了。
藍道行見狀眉尖皺成一個川字,只見他腳踩罡步左掌還托著那隻黑色蠱蟲,右手邊則虛影閃動如清風拂柳般點過韓彥的手少陰心經,從青靈、少海至陰郤、神門。
在最後點過神門穴時青衣道人指尖輕輕一劃,韓彥手腕處立時出現一道細長的傷口。
那黑色小蟲聞風而動開始上下撲閃著翅膀,藍道行順勢左掌一推輕喝道:“去!”
只見黑影閃動,蠱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瞬間沒入傷口中。少頃過後韓彥汗如雨下,體內的精氣如同脫韁野馬般湧向神門穴處,絲毫不再受己身的控制。
藍道行眼中精光一閃,他並指如劍封堵向韓彥神門穴的傷口處。隨著指尖真氣的注入,黑色小蟲沿著手少陰心經被一點點的逼向了任脈之中。
丹房內韓彥渾身顫抖兩眼翻白,早已失去了意識!另旁的藍道行也好不了多少,他臉色發白額角汗珠密布顯然是內力消耗過度。可饒是如此青衣道人仍源源不斷的將真氣注入到韓彥的神門穴處,只見韓彥的右臂上一個微微隆起的鼓包沿著手少陰心經方向來回遊弋。
在僵持了莫約一柱香後,一股血流從韓彥神門血的傷口處激射而出!
青衣道人有些狼狽的避開那股血箭,只聽啪的一聲血箭射在了丹房的太極掛圖上,留下了一隻黑色蠱蟲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