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瓦爾:“……”

　　這位56歲的大叔，此刻感覺顏面盡失。

　　他在想，要不然自己還是出去好了。

　　從頭到尾，他似乎都在扮演一個滑稽的糟老頭?

　　好在激動沒有持續太久，柯林便恢復理智，他的手指穿過濃密的卷發，將額前的碎發往後撩起，重新回到座位上。

　　反觀莉迪亞表面波瀾不驚，實則內心亦是驚濤駭浪。她從來不知，賜福給亞人會造成如此嚴重的後果。莉迪亞認為，神明必然知曉一切。沒有言說的原因，估計是擔心她過於自責。

　　何等溫柔之神。

　　“為了我們這樣的人，不惜挑起一場戰爭……”

　　莉迪亞極力克制住情緒，她不能在外人面前失態，那樣只會有辱神明的祝福，可眼淚卻不受控制地從臉頰上滑落。

　　柯林見狀說道:“不必見外，任何人知曉這樣的事，都無法克制情緒。尤其是我們這些，被世界放逐之人。”

　　莉迪亞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鎮定自若地說:“見怪了。”

　　“被世界放逐之人……”多麽貼切的比喻，奧瓦爾喃喃自語，迷離的眼神仿佛眺望向被迷霧籠罩的過去，那裡有一道身影踽踽獨行。

　　一時之間，三人似乎找到了共同的話題。

　　唯有羅格的內心，還在認真地思索著柯林方才關於“神明戰爭”的話語。

　　他從未想過，給予亞人力量，會引發如此嚴重的後果。

　　羅格回想起遠古之神赫準斯托斯的凝視，充滿著敵意，或許正如柯林所言，他在不知不覺中向看不見的敵人下了戰書。

　　顯然這並非好事，羅格對其他神明的信息所知甚少。過早暴露，興許會招來禍端。從目前獲取的情報看世界不止有一位神明，祝福也是千奇百怪，遠超想象。譬日他至今沒能知道，當初倉皇而逃的亞森·奧喬的祝福是什麽。

　　所以，盡管柯林以“魔人”的概念博取了莉迪亞的認可，卻仍沒能完全說服羅格。萬一魔人只是幌子，誘騙莉迪亞說出真相呢?

　　畢竟，柯林沒法自證他與奧瓦爾是魔人。

　　就在這時，柯林跟隨著感覺，恰到好處地提出今晚最為關鍵的問題:

　　“莉迪亞，可否告知，我們也能獲得神明的祝福嗎?”

　　羅格在莉迪亞的腦海中輕聲低語。

　　莉迪亞以問代答:“關於神明的戰爭，你具體了解多少。”

　　聽到這個問題的柯林暗暗感到心驚肉跳，方才和莉迪亞的談話中，他就隱隱感覺到不對勁。莉迪亞表面冷靜，話少，實則是為了掩飾其慌亂的內心。

　　至於那些回答，以及總在關鍵時拋出的問題，都與她的氣場全然不符。好似有一人正潛伏在莉迪亞的腦海裡，像是人偶師操控玩偶，控制著莉迪亞的一言一行。

　　柯林知道，神明會與極少數的信徒聯系。譬如歐亞帝國有一個教會名為神音會。神音會的成員，都曾聆聽過神明的聲音。

　　莫非，此時莉迪亞正在與神交談?

　　若此推理成立，是否是神想要知道關於戰爭的消息?莉迪亞信奉的神，難道對過去的戰爭不清楚?

　　不，不可能。

　　想到此問題出現在“能否獲得祝福”之後，極有可能是神明在衡量二人的價值。

　　柯林不敢怠慢。

　　“關於神明的戰爭，其實是我的推測。放心，這一切並非空穴來風。多年來，我一直在尋找並調查魔力流失的原因。為此翻閱了許多書籍，

請教了數不清楚的學者。浩瀚如海的知識中，我打撈著零碎的信息，最終拚湊出一個可怕的真相。”　　柯林頓了一頓，似是在回憶:“其實五百年前，諸神蘇醒之時，就挑選好了各自的信徒。而血族，惡魔，魔獸，精靈，獸人，魔人，皆是被遺棄的種族。神明間應該達成了某種協議，約定彼此隻祝福凡人。記載中，有一位名為蘇爾喀爾的神因擅自祝福了魔獸，引發了一場空前絕後的討伐之戰。關於戰爭的具體過程無處考究，但我們都知道，蘇爾喀爾之名再也無人提起。而他的信徒魔獸，至今依然被受祝者驅逐追殺著。”

　　“所以我推測，如果有神祝福了亞人，等於破壞了神明之間協議，挑起了戰爭。”

　　顯然羅格根本沒有與任何神明達成協議。

　　“現在，能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嗎?”

　　柯林鼓足勇氣，直勾勾地看向莉迪亞。

　　空氣仿佛在此間凝滯，奧瓦爾咽了下口水。

　　他與柯林都知道，談話下潛到如此深度，必然會產生一個結果。

　　答應意味著如獲新生，可如果是拒絕呢?

　　鍾擺搖曳，窗外月光如水。燭光映照著莉迪亞姣好的面容，代言神明的少女緩緩閉上雙眼。她懷著虔誠之心仔細聆聽，等到再度睜眼時，她輕聲說道:

　　“真是遺憾呢……”

　　莉迪亞起身，冰冷的殺意如潮水席卷了柯林與奧瓦爾。

　　與此同時，二樓的陰影裡浮現出第二位信徒的身姿，佝僂的背，渾濁的眼，如蛇舞動的繃帶，以及痛苦壓抑的沉悶嘶吼，光是注視，都讓柯林心生絕望。

　　沒有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結局！

　　到底是哪裡出現了問題?

　　果然窺視神明之事，屬於禁忌嗎?

　　“柯林！”

　　尤利西斯二次出鞘，他雙臂青筋浮起，可見光是舉劍，就耗費了全部力量。

　　“當真沒有商談的余地了?”

　　柯林臉色慘白，不敢相信他賭錯了。

　　明明全部的一切，都在按照預想中的進行。

　　為何到了最後一步，會功虧一簣?

　　“沒有，你知道的太多了。”

　　莉迪亞下達最終的訃告。

　　“清醒點，柯林！”奧瓦爾一躍而起，尤利西斯高舉過頭頂，對著莉迪亞重重地砸下。可劍鋒還未觸及對手，就被無數的繃帶連人帶劍，一同纏繞，固定在半空中。

　　其中一條繃帶精準地貫穿了奧瓦爾的腹部，腥臭的熱血澆淋在柯林的腦袋上。

　　柯林伸手，友人的血讓他愣住了。

　　抱歉，奧瓦爾，抱歉。

　　好像這一次，是我大意了……

　　“不掙扎嗎?”

　　莉迪亞淡淡地說道。

　　柯林猛然驚醒，歇斯底裡地怒吼著。

　　然而掌心空空如也，一絲一毫的魔力都無法凝結。

　　“真是沒用，那麽就請安息吧。”

　　聽到這，柯林淒慘一笑，跪坐在地，垂首接受了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