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歷71年,聯邦首都圈,東五區。
一塊電子路牌孤零零立在歌鍾十三街路口,藍紫色的霓虹閃爍,於濕漉漉的瀝青路面反射著幽光。
“啪嗒。”一隻造型誇張的皮鞋踩在地上,濺起一蓬水花,披著半透明雨衣,燙染黃發的青年身體微躬,快步奔入狹窄逼仄的舊巷。
飄雨的小巷中,唯有一間修理鋪內,仍亮著燈,隱約照見櫃台後坐著的一個人影。
“小許老板,這個能修不?”青年邁入雨棚,將懷中的物件“咚”的一聲,按在櫃台上。
那竟是一隻造型精巧的機械手。
黑色凹槽裡嵌著紅銅飾帶,充斥著金屬的精密與美感,於燈光下閃爍微光。
“可以。”櫃台後的人影站了起來,打量片刻,平靜回答:“但需要點時間。”
呼……綽號“拳王”的黃發青年如釋重負,緊繃的肌肉松弛,臉上有了笑容:“我就知道,小老板你不是凡人。”
說著,青年將自己摔進雨棚下的椅子,岔開雙腿,扯開雨衣,顯露穿著:
尖口皮鞋、破洞牛仔褲、敞開兩粒扣子的立領花襯衫下,是精瘦身軀上的字母紋身。
標準的“幫派”打扮。
身為社團打手,拳王好勇鬥狠,唯獨對兩種職業尊敬有加。
醫生,與機修師。
“誰能想到,一個維修家電的,連機動裝備都搞得定……小老板,聽說你以前在私立高中念書,怎麽流落到外環來。”
拳王抽出隻余三根手指的右手,將一根香煙塞進嘴裡,左手“啪”地甩開舊式金屬打火機。
點燃。
視線透過青色煙霧,望向對面。
目光所及,先是一張原木色澤櫃台,中央上方垂掛暖色台燈,照得工作台纖毫畢現。
櫃台左側,是攤開的黑色工具箱,內裡分門別類,整齊擺放各式金屬工具。
再往左,牆壁上貼著一張價目表,往後,琳琅滿目的儀器、工具、待維修的家電填滿了置物架,延伸至店鋪深處,將只有十幾平的空間塞的滿滿當當。
工作台右側,固定著機械懸臂,此刻,一雙手拉動懸臂,“哢噠”一聲,完成調校。
那是一雙格外漂亮的手,勻稱修長,骨節明晰,指尖很細,指甲修理得乾淨整齊。
“不要吸煙。”手的主人輕皺眉頭。
“哈哈,忘了。”拳王訕笑了下,掐滅煙頭,塞回口袋,看向系著圍裙,約莫只有十七八歲,體型單薄,臉孔乾淨的黑發少年:
“忘了你這的規矩。”
少年許言眉頭舒展,挑起氣動螺絲刀,靈巧地拆卸機械手,仿佛早有準備般念道:
“……我幼年喪母,父親是個中級機修師,在南二區攻殼機動公司任職,攻殼的薪資很好,才能供養我們姐弟在昂貴的私立學校讀書,本來一切還好,直到兩年前,他出了車禍,撞了人。”
“然後?”
“車禍全責,傷勢極重,賣了房子,欠了債,人還是沒救過來,當然也支付不起在中環的生活費用,隻好輟學,開店養家。”
“你這手藝,也是跟父親學的?”
“恩。”
“哦,挺厲害的。”拳王撓頭,安慰道。
這種事,在繁華的首都大圈每天都在發生。
短暫沉默。
“還好,芯片主板核心沒壞,焊點松動,骨架結構扭曲形變……怎麽搞的?”許言摘下掃描鏡,問道。
“嗨,社團新換了個老大,其余人不服,昨晚內亂,打了一架,就搞壞了。”拳王一臉滿不在乎:“說起來,新老大不知道哪冒出來的,骨頭比鐵還硬,簡直不是人……”
拳王所在的社團名為“舊街幫”,盤踞於周遭街區,靠收取保護費與倒賣非法納米材料牟利。
許言豎起耳朵,仔細傾聽,這才發現,拳王身上多處青紫。
大雨淅淅瀝瀝,打在頭頂雨棚上,發出鼓點悶響,世界安靜極了。
“……嗨,不說這個了,”拳王好奇道:“小老板,這麽大雨,別的店鋪都關了,你怎還開著門。”
許言沉默了下:“我在等人。”
“誰?”拳王詫異,忽然道:“我覺得,你今天怪怪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許言打開熱風槍:“哦?”
拳王抓耳撓腮,組織語言:“就是……更沉穩了,好像一下長大了幾歲。”
許言沒吭聲,低著頭,庖丁解牛般卸下電子元件,旋即,他停下動作,抬起頭,目光穿透小巷中的雨幕,望向空蕩的巷口。
兩秒後,一輛黑色光輪200商務車撞破雨幕,駛入歌鍾街,車輪卷起大片積水,最終停在小小的巷口前。
車門打開,一條修長的腿跨出,將身子拔了出來,旋即,是驟然撐開的黑傘,雨絲中看不清容貌,隻隱約窺見傘下的同色探員製服。
“條子!”拳王應激站起,丟下一句:“我先走了。”
步履匆忙地從另外一側跑開。
在憲章光輝籠罩下的聯邦首都圈,即便在藏汙納垢的外環,治安管理委員會(PCE)仍具有強大的威懾力。
然而,預想中的追逐並未發生,許言挑起眉毛,凝視兩名穿著製服的“警察”並肩走來。
他們竟是奔著他來的。
“你是許言?這家店的老板?”為首的女探員確認般看了下電子平板,詢問道。
她約莫二十五六,身材高挑,額頭光潔,容貌姣好,黑發扎成利落的馬尾,眼神銳利,帶著審視的意味。
在她身旁,是一名身材挺拔,頗為英俊的青年,只是那略顯輕浮的氣質,與倨傲的神情令人本能生出不喜。
“我是。”少年點頭。
倨傲青年問道:“你認識賈文吧?”
“他怎麽了?”許言反問。
“是我在問你。”青年沉聲呵斥。
女探員蹙眉,似是對於同事的問話方式不悅,她帶著一絲歉意地看向許言,卻發現,少年比預想中更為平靜。
“如果你們指的是隔壁街八號典當鋪的老板,那個貪婪吝嗇的中年胖子,那我認識,前不久還替他修過機械手表,費用還沒結清。”許言冷靜說道。
停頓了下,他轉而看向女探員:“他怎麽了?”
女探員沉默了下:“他死了。”
“什麽?”許言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絲愕然,好似排練過千百次。
女探員說道:
“今日一早,治安署接到報案,賈文被人殺死在典當鋪內,死狀淒慘,初步判定仇殺,我們按照死者近期接觸過的人進行排查……不要緊張,只是調查,請你回憶下最後一次與死者的交集經過,幫助我們查案。”
許言張了張嘴,似乎在消化這件事,片刻後,才回憶:
“兩天前,也是這個時間,傍晚……”
他仔細描述了經過,女探員又追問了幾個問題,按滅電子平板,笑道:
“好的,感謝配合,希望沒有影響你的生意。”
“倒也沒有。”許言摘下圍裙,穿上開衫連帽衛衣,走出店外,按動遙控器,燈光熄滅,頭頂的卷簾門徐徐落下:
“正好,我也要下班了。”
女探員見他沒有拿傘,溫和道:“你住哪,我們開車送你吧,這麽大的雨。”
許言雙手插兜,忽地扯開一個燦爛的笑容:“不用了,這雨下了一天,也該結束了。”
旁邊的英俊青年嗤笑道:“你以為你是氣象台……”
許言一步跨出。
這一瞬,淅淅瀝瀝的冷雨驟然停了。
嘎……青年的話卡在嗓子裡,一副見了鬼的模樣,幹練的女探員也瞪圓了眼睛。
二人望著身穿灰色連帽衛衣,雙手插兜的少年漸漸遠去,耳畔傳來對方的聲音:
“雨後路面打滑,容易出事故,記得系上安全帶啊……警官。”
……
……
黑色商務車內,隨著“彭”的一聲響,女探員寧蘭關閉車門,扭頭看向擋風玻璃上擺動的雨刷,說道:
“趙治安員,這個少年,你怎麽看?”
駕駛位上,東五區警署治安員趙天易啟動引擎,撇嘴道:
“裝神弄鬼,我查了氣象台預告,方才天上有除雨飛行器經過,巧合而已。”
寧蘭表情凝重:
“當然是巧合。我指的是案子,你注意到沒有,那個少年有些異於常人,剛才問詢的時候,有些過於平靜了。”
趙天易正色起來:“你覺得這小子有嫌疑?”
寧蘭搖頭:
“缺乏作案動機,我聯網查了他的資料,兩年前就讀於紫蘭花私立高中,成績優異,突逢變故,與同校就讀的雙胞胎姐姐流落至此,案底很乾淨,況且,倘若有嫌疑,沒道理剛殺了人,還冒雨營業……當然,最重要的是,殺死賈文的凶手,未必是普通人。”
“小蘭,你覺得是超凡者所為?”
“只是懷疑,”黑色製服,額頭光潔,臉蛋姣好的女探員看了他一眼,說道:“另外,趙治安員,請注意稱呼。”
趙天易一臉歉意:“抱歉,是我唐突了。”
雖同在區治安署任職,二人卻分屬不同部門, 區別於他PCE“治安員”的身份,寧蘭隸屬於“聯邦調查局”,負責刑事案件的“探員”。
本次案件由其調查,趙天易配合協助。
私下裡,他屢次追求後者,屢次遭拒。
“好了,先回署裡吧。”寧蘭有些疲倦地說,汽車發動,她本想閉目休息,腦海裡卻突兀閃過那少年臨走時的提醒。
雨天路滑……寧蘭想了想,還是扯出安全帶,“哢”的一聲扣緊,望著車窗外霓虹閃爍的城市,昏昏沉沉小憩。
不多時,汽車匯入主乾路,逼近十字路口,突兀間,寧蘭心頭警兆升起,猛地撐開眼皮,被兩束璀璨的燈光刺得眩暈。
一輛巨大的貨車,如猛獸般咆哮著,朝她撞來。
“該死!”
高大英俊的治安員驚恐地將刹車踩到底。
刹車片與輪胎摩擦而起的尖銳聲、輪胎抓地的刺耳聲,一同響起,卻因路面濕滑而失控。
“轟!”
空氣被擠壓的近乎扭曲,黑色商務車發出淒厲尖嘯,翻滾著飛了出去,撞在綠化帶上,車門破損,玻璃蛛網般裂開。
驚呼聲,鳴笛聲,撞擊聲,路口一片混亂。
寧蘭滾翻爬出,又扯出趙天易,面色慘白地站起,望著不遠處熊熊燃燒的貨車,一陣後怕。
就差一點!
“雨後路面打滑,容易出事故,記得系上安全帶啊……警官。”
腦海中,少年的聲音適時響起。
寧蘭眼神茫然,這……也是巧合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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