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事情可能並沒那麽簡單。”
天台上,當許言以低沉的語調說出這句話,另外兩人先是錯愕,繼而皺起眉頭。
“你有什麽發現?”寧蘭褐色的眸子透出認真,展紅博也豎起了耳朵。
親身經歷過“審訊”,了解內情,二人明白,這名新同事的洞察力遠超他的年紀。
許言沒有立即開口,而是組織了下語言,才緩緩道:
“我只是覺得,這件事裡有些地方不夠和諧。”
迎著同事的目光,他斟酌用詞:
“首先,不知道你們注意到沒有,死者的表情很奇怪,我在樓下時觀察過,他的雙眼圓睜,似乎透著驚恐,但面部表情卻十分平靜。”
“推理能手”展紅博回想了下,並未否認:
“的確如此,但這並不能說明什麽。”
意外身亡的人,表情什麽樣都有,並不能作為依據。
許言頷首:“這點可以暫時擱置,我覺得問題最大的地方,也不在這點,而是……位置!”
“位置?”
“你們過來看,”許言挪開一步,讓二人重新來到“墜樓點”,敲了敲欄杆,又指向花壇中的屍體:
“剛才小紅哥提到一點,說屍體的落點距離牆體很遠,如果是自殺,需要死者站在這裡,屈膝,向這個方向,很用力地彈跳……對不對?”
“沒錯,是這樣的。”
“那如果死者是被人推下去的,需要多大的力氣,才能達到這個距離?恩,我想,正常推倒肯定不夠,更像是將人丟出去,或者……撞出去,是這樣嗎?”
許言再問。
展紅博讚同:
“的確,需要一個較大的推力,所以我傾向於,死者在天台就被製服了,然後被丟出,唔,這麽說,凶手應該很孔武。”
許言抬手止住他的思維發散,沉聲道:
“可是,你們注意到沒有,這個位置很奇怪,人如果站在這裡,右側很近的地方,是凸出的樓體,呵,我們都知道,人站在高樓上俯瞰時,對距離的判斷會出錯。
比如事實上很遠的距離,卻有種一躍就能過去的感覺……同樣的,這塊凸出的樓體就顯得特別近,好像觸手可及。”
兩人都點頭,的確存在這樣一個視覺錯判。
住高層的人深有體會。
“那麽問題就來了,無論是‘自殺’,還是被人丟出去,這個角度在視覺上,都特別容易撞在樓體上……”許言退後兩步,示意兩人湊近看:
“自殺且不必說,一個正常人選擇跳樓輕生,不可能故意往樓體上撞……毫無必要,而若是丟出去,同樣會有‘撞上’樓體的風險,正常人下意識裡,會本能避開。”
寧蘭與展紅博走過去,嘗試代入“死者”,不禁蹙眉:
“的確……有些不合常理。”
許言繼續道:
“還有角度,你們自己觀察,想要掉在花壇中央,不只是力量要恰到好處,角度也並非垂直,而是有一個朝右的偏角……不只如此,你們轉下身,看向這裡與天台鐵門的相對位置……也很奇怪。
無論是引誘,還是廝打拖曳……這個位置都不是‘最優解’,甚至都不是直線……那麽問題來了,凶手為什麽要大費周章,把人弄到這個別扭的位置丟出去?”
這……聞言,兩人愣住,陷入沉思。
這些,他們方才並未注意到,直到許言提醒,才品出古怪來。
“繼續說。”展紅博不扶眼眶了,語氣凝重道。
許言深吸口氣,緩緩道:
“我們不妨設想,是否存在一種可能,那就是凶手之所以,費力地將死者拉到這裡,以合適的角度,力量丟出,目的……就是為了讓他恰好墜落在花壇中央?”
寧蘭搖頭不解:“這有什麽意義?”
她不理解。
“當然有意義,”許言神情肅穆,“小蘭姐,來,你站在我這個位置,對,就是這裡,轉身,用這個角度俯瞰,看到了嗎。你看到了什麽?”
額頭光潔,容貌姣好的女探員一頭霧水朝下望去,說道:
“花壇,以及仰面躺在中間的屍體,還有血……”
“這一幕像什麽?”許言循循善誘。
“什麽?”
“一幅畫。”許言用冷靜的語句進行白描:
“早晨金色的陽光下,紅的、黃的、白的色塊構成的花壇中央,一具染血的屍體長眠於此,他被花叢簇擁著,又仿佛成為了花的養料,獻血與肉體沉入泥土,象征著歸於自然……那一團團錦簇,好似從他身上生長出來的……而周圍環繞的人群,穿著黑色製服,警戒四周的治安員們,仿佛參加葬禮的賓客……”
他的聲音很輕,落在寧蘭耳中,卻給人一種沉浸感,每一個句子,都好似鑿進了她心裡。
許言的講述還在繼續:
“閉上眼,嘗試想象,或許當時凶手就站在這裡,當死者推開鐵門,走上天台,他轉身招手,笑著說你來了……
死者毫無防備地走近,兩人或許說了什麽,然後,凶手突如其來的襲擊,令後者猝不及防,難以反抗,死者背靠低矮欄杆,腹部遭受撞擊,整個人驚恐地被撞出去。
頭朝下,一層層墜落,眼前是不斷朝後掠去的,大樓內人們辦公的場景……腦海中前半生的記憶如幻燈片閃爍……
拉到底,然後噗的一下,徹底失去意識。”
寧蘭心神恍惚,伴隨少年的講述,面前光影破碎交織,仿佛逆轉時光,回到事發前。
她一寸寸扭頭,“看”到了,一個模糊的人影,站在自己‘面前’,冷笑著,將自己狠狠推下去。
她重心後移,徒勞地揮舞雙手,想要拽住對方,但卻徒勞無功。
墜落…
墜落……
“啊!”
寧蘭猛地睜開雙眼,身體慌忙前傾,止住後仰的趨勢,大口喘息,驚魂未定的模樣。
手心,竟已沁出細汗,潮濕滑膩。
“你沒事吧。”展紅博忙道,他方才也嘗試代入,但並沒有寧蘭這般投入……恩,喜歡看恐怖片的女孩果然腦補能力出眾……
“沒事。”寧蘭搖搖頭,緩緩吐了口氣,再看向許言的目光,無比複雜:
“剛才你說的……”
“只是假設,”許言平靜道,“一種基於現有信息,進行的合理、大膽的假設。”
“不,不是假設,”展紅博凝重道:“你提出的猜測很有價值,的確疑點重重。”
他對這名新人的能力,得到了更深刻的認識。
“當然不是假設,”這時候,寧蘭也冷靜下來,扭頭俯瞰了眼下方花壇,低聲說:“我可能知道,凶手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