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許不該這麽多愁善感,這與他在安格對峙時的表現不符,他一向是個考慮利益的人,尤其是作為未知活在安格體內以後,他更加能以一種旁觀者的視角,清醒而全面地把控事態,他確確實實地能明白自己作為未知,與此前“人類”身份的不同。
但是,他僵在被窩裡,此前從書本上看到過的內容在腦海中飛快越過:未知是大地上一種以精神力量影響物質環境的災害……精神,精神可以指我們的心、我們的靈、我們的意識,等任何你無法觸及、難以通過言語表訴、但可以傳遞的存在……未知中蘊藏著情緒的遺留和記憶……未知可以匯聚成型……
他試圖通過有限地理論知識來解釋自己現在的感受。
房門打開,索裡亞夫人面露焦急地抱著安德烈,安德烈一手抓著母親,另一隻手朝他在空中揮舞。
他先是看了一眼索裡亞夫人,又看向安德烈,隨後伸手握住了嬰兒的肉手。
他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完全地感受到他人的情緒,純粹而自然的情緒和想法,和從未知殘留中得到的反饋不一樣,是切切實實地存在的聯系。
如果所未知殘留的反饋像是陣雨落在湖面,水滴會在表面短暫反彈,掀起點點波瀾,這種聯系就像溪流匯進湖泊,持續不斷。
“安德烈也很擔心你。”索裡亞夫人笑呵呵地看著孩子們的相處,伸手幫他把亂糟糟地發絲整理好。
“沒事吧?”她問。
“嗯。”安格嘴角露出平靜的笑容看向母親,“我好多了,母親,已經沒事了。“
他說的是實話。
他有一個同類。
同類間這種近乎共感的交流,讓他內心的陰霾一掃而空,他的心緒在此時真正如嬰兒般通透,與母親互道晚安,他松開安德烈的手,安德烈正如他這個年紀的孩子那般,說睡就睡,已經合上了眼睛。
他關上房門,重新走到書桌前,每走一步,就有無數人眼不可見的黑色粉塵主動、或者被動地被他吸引,沒入他的身體,補充他衰弱的精神。
他有在小心操作,避開了安德烈的房間,沒過多久,他所能觸及的范圍裡,未知未留絲毫,乾淨而空曠。
這也是安德烈身周不存在未知殘留的原因,他一直在成長,一直在緩慢吸收身周的未知殘留來構成自己。
【我怎麽會覺得沒有意義呢?】
他重新反省了自己,也很快給了自己一個解釋。
這是未知在忽然虛弱狀態下的本能,以消極的狀態主動消解自身,以殘留的狀態存在,保留“活著”的狀態,果然……生存的本能依舊佔據所有欲望的上風,並默默主宰著一切選擇。
【我會自己創造所謂的意義。】
他是確切的結果主義者,既然如此,他自然會給自己爭取一個滿意的結果。
他在書桌前坐下,桌上攤開著那本,安格開始學習的巫術理論基礎已經翻到了入門巫術的部分,很快安格將嘗試掌握他的第一個巫術。
他翻到最後一個章節,但沒有立刻開始閱讀,重新抽出一張空白的紙張默寫著自己記得部分:安德烈亞斯的筆記。
分明是快一個星期前瞥過的筆記了,但那本筆記就像有魔力,像瓦萊娜婭初次在他面前使用巫術一樣,他不由自主地被裡面的內容吸引,接近本能地想要用自己的部分觸碰那本筆記。
好在安格對他的忌憚和喬斯林在場的威懾,讓他控制住了自己,
現在看來,這相當明智。 安德烈亞斯那幾頁筆記中,有幾個複雜圖形組成的儀式圖陣給他留下的印象格外深刻,只是掃了一眼就難以忘卻。
想來不是因為他記憶力一絕,而是出於未知的本能,就像未知殘留會主動響應儀式一樣,他也在主動響應那本筆記上留下的圖陣,這足以說明安德烈亞斯作為巫師的天賦和強大,畢竟他可不是只有本能存在的殘留。
他試著複刻了其中一個圖陣,在最後一筆完成前停住了動作。
這似乎不是他可以輕易嘗試的巫術……巫術的必要只有儀式和祭品,沒有開關這種東西,這最後一筆填上去,不會當場把我自己獻祭了吧?我連這圖陣的用處都不知道。
他仔細回想了一陣,還是畫完了最後一筆,這圖陣還帶有咒文。
原主的筆記並不吸引未知殘留,似乎只針對一定規模的未知,而這房間裡唯一符合要求的未知只有他一個。
他操控著身周屬於自己的部分未知,在圖陣與自己周圍形成一個半球,像是封閉的磁場,翻動那本巫術基礎理論,一個個對照分析著上面的圖形含義。
安德烈亞斯應該不會在家裡留下“巫術大全”這樣的東西,看霍拉夫解析,巫師學徒們在掌握基本圖案與字符之後,應該也是通過基本理論自由組合使用的巫術,而且,很難說一個天才巫師會不會需要基本的巫術大全。
不論效果和作用如何,這個巫術應該是他目前能接觸到的最強的巫術之一,他決定先掌握再說。
從最開始的入門巫術他就察覺到,圓形在巫術中同樣有匯聚集中的含義,這非常象形,安德烈亞斯的這整個咒文就是匯聚和挑選的過程。
他做過四次匯聚和挑選,四段不連續的圓形曲線以同心圓的方式排列,每一段上標注著不同的篩選符號,另有幾個圖形打底貫穿這四段曲線,打底的圖形混雜在一起,他沒辦法直接分辨出具體圖案,但四段曲線上的篩選,結合下面引導未知的咒文,倒是能看出作用。
第一次篩選是對未知的規模,由於未知不能理解人類規定的數量大小和體積,這裡采用了一個未知殘留常量,幾何相乘三次的一串組合符,描述使用的符號相當公式化。
他不知道常量是多少,但作為未知本身,安格很容易拿自己的部分實際實驗得出結論,這個規模的大小大概是一個成年人手掌長度的球體。
第二次篩選是對未知的質量,同樣是公式化的常量描述,同樣是通過親身實驗估算出質量約等於同規模水的質量。
第三次篩選圖案的複雜度倍增,依靠咒文和能回憶起的文字描述,才勉強推測是危險程度,似乎是設定了一個誘餌一樣的裝置,若是直接吞下誘餌的未知會被標記,且被儀式排除在外,直接完成“不干涉此次儀式”的交易。
再往後最後一次篩選,他就完全看不懂了,和打底的圖案一樣,圖案間有太多重複的部分,根本無法斷定是使用了什麽基礎符號,只能根據咒文和文字猜,而這猜測中最靠譜的,也就是:這是一個篩選過程。
他不清楚這最後一道篩選到底在選什麽,但這明顯有問題,因為這樣來看,這個儀式是不完整的,他只是在聚集未知的基礎上加上了篩選功能,那目的呢?什麽是這個儀式的目的表達式?
那些打底的圖案?還是最後一段篩選中隱藏了目的?又或者說所有的圖案加在一起表達了一個目的。
實際上,他有個最簡單的驗證方式,就是直接使用這個巫術,而附近符合這個巫術篩選標準的未知又只有他一個,他當然也就能自己響應。
……這似乎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
書頁翻動,他在紙張角落處畫上一個感知之眼的符號,在旁邊的空白處默畫出另一個巫術圖案,繼續做起分析,同樣是連猜帶蒙,天光微亮時,他勉強分析完兩個半的圖案,並激活感知之眼,讓整張白紙化為灰燼,在空中散去。
他很難不感到困惑,盡管沒有分析完畢,但他現在已經很確定,這些都不是完整的巫術圖陣,它們全都缺乏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