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看著那黑色的水滴在空中旋轉,些許疼痛的情緒從其中傳來,丹也會因為身體的受傷感到疼痛,但他並沒有把那情緒直接打散在空中,而是十分緩慢地收回體內,起身在病房中找到一盞油燈。
這棟山谷裡的研究院靠著魔法供應水、光和能源,現在沒了魔法師自然是全部癱瘓,丹把煤油燈清空,把之前給過安格的閃光碎石丟入幾顆,碎石開始融化成煤油狀的液體,並持續發出明亮的燈光。
這原本是給安用作魔力補充用的,不想安格全程戰到尾都沒有叫過安,沒給他出手實戰的機會,也就沒用上這些石頭。
他簡單幫安清洗完淺表的傷口,現在要忙著把能用的資料回收,然後把這間研究院摧毀。
安說得對,解決那群凱特人也沒法爭取太多時間,天亮他們就要立刻轉移,魔法師長距離轉移的速度太快,被發現就很難甩掉。
所以他提起煤油燈獨自往病房外走去,二樓走廊上空蕩蕩的,這棟研究院地上共有三層,左右對稱,地下還有一層貫通的魔法研究室,大廳中央培養怪物的液態罐原本在地下,被埃琳娜置換到了大廳,為了讓那些“先驅”更快迎戰。
他一個人的腳步在走廊回蕩,無聲的寂靜與黑暗讓他感到安心。
在最近的房間門口停下時,身邊忽然多了個清瘦的人影,丹提著煤油燈照去,他的樣貌和安格極相似,輪廓更加柔和,湖藍色的眼睛裡湖光閃爍,身著白衫長褲,但裁剪上比起海琳娜更加簡潔修身,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裝飾,還加了實用的褲縫口袋,是丹沒見過的著裝風格。
“安?”
對方點頭,顯然實現這個人形和對安格此前使用的幻覺是同一種,不過彼此都是人造未知的情況下,只要丹允許,他這個形象可以更加真實。
“所以,根植園的研究方向和普通巫師是不一樣的?”
他對剛才的話題很感興趣,錯過了這次機會,下次要問出更多的事情就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去,雖然可以直接去問喬斯林,喬斯林沒有說過謊,但他直覺喬斯林不一定會選擇告訴他,有過幾次,喬斯林面對他的提問都是直接跳過,避而不答。
“當然,但根植園也走過普通巫師走過的路。”
丹推開房門,這間房間也是病房,這裡是研究未知的魔法研究院,凱特人對未知侵染的治療非常粗暴,沒幾個人需要進入康復的療程,要這麽多病房幹嘛?
他站在門口確認了一下二樓的房間,如果是對稱的,那左右應該都各有十間房間。
他進入這間病房查看,十幾平米的病房左右兩側各三張病床,中間有簾子遮擋,每間病床旁有一個床頭櫃,靠門的地方有檔案櫃,最外側開著窗,病床上整整齊齊,並沒有使用過的跡象,床頭櫃和其它櫃子也表明這裡至少半個月無人問津,只有病床上的登機牌零星記著幾個病患信息,都是創傷、燒傷之類的,應該是戰場的傷員。
安打量著房間裡的布局問道:“反向儀式是個不可逆的過程?”
“目前是這樣的,一旦我們成為人造未知再被打散,就像把一杯水倒進湖裡,哪怕你立刻把它再舀回來,其中剩下的,屬於原本這個杯子裡的水能有多少?更別說我們也沒有完全掌握人造未知的儀式。”
丹對比著吞噬掉的凱特人名字,他當然不會去記敵人的名字,但還有幾個沒消化完的凱特人記憶中還存著不少,沒有對上號的,
於是領著安往下一個房間走去,一連幾個都是空房間,好不容易有個房間床有些亂,但從旁邊放著的閑置小說來看,只是有人在這裡偷懶。 安試圖拿起那本閑置小說,但手掌從書頁中穿過,並未成功,他只能請丹幫忙。
丹倒是不介意安的閑心,他念叨著病患記錄本上的名字:“阿薩赫、巴爾達、阿桑、喬治……這裡也有個喬治,喬治還是早點改個名吧,他的名字實在是太普通了。”
“……”
丟下病患記錄本,丹拿起書帶著安往另一側的房間走去,經過安格所在的病房時把書放在床邊,同樣的,另一邊除了一間類似醫護辦公室的地方,其它的都是空病房。
“這有問題。”丹往滑椅上一坐,從一個隔間滑到另一個隔間,“這些病人的傷雖然很重,但是太普通了,這個研究院研究的是先驅這種東西,有三個魔法師和周圍一圈的連鎖魔法陣,怎麽可能是個接收傷員的普通醫院。”
他甚至沒把普通的人類士兵算進去。
“沒錯,而且這裡離前線的距離太遠了,這些重症患者被送到這裡來很蹊蹺。”安的目光從辦公室的書架上滑過《設想一種疾病:鼠疫》《神經鏈接魔法》《藥物公式計算》,他沒有打擾丹,丹正在殘留的凱特人信息中不斷核對著找到的病患記錄,未知只看信息檢索功能,可以類比計算機。
他的信息檢索結果有了答案,但令他疑惑的是所有凱特人殘留的記憶中,只是知道這些病患的傷病信息,他們的身份只有一些醫護人員的猜測。
他帶著安往樓上走,樓上就全是研究者的辦公室,正對著樓梯的那間是研究所負責人的辦公室,還兼具接待室的作用,面積有兩三個病房的大小,自帶客廳。
這個研究所的負責人是埃琳娜的老師,作為一個魔法師,丹在吞噬他的時候,有好好搜索和備份他的重點記憶,走進辦公室第一件事是毫不猶豫地拉開辦公桌右邊的小抽屜,將他給妻女準備的寶石項鏈沒收帶走。
“……這對你有用嗎?這幾件東西看起來並不能作為祭品,沒有魔力的存在。”安在一邊看著,覺得這有些沒必要。
“有用,雖然本身沒有魔力,但是成色好的寶石可以作為我巫術的載體,用作道具。”
他們剛開始接近山谷使用的八面體寶石就是巫術道具。
他接著又提醒安:“如果你之後要給安格做巫術道具,最好也注意一下載體,我們是人造未知,刻畫出來的巫術威力效果和普通巫師不一樣,同樣的道具交給我們使用和有我們的加持也不一樣,要找和自己性格相近的道具。”
安點頭回應,想來安格打架過程中銀翹的威力變化導致他飛的太遠就有這個原因,可載體還有性格?這聽起來太唯心了,他覺得很怪,這要怎麽判斷?
丹把不需要的文件全都往地上扔,而安無法物理上觸碰這些文件,只能挑露在外面的看,房間左右兩邊都是落地書架,丹在右邊,他就看左邊。
他忽然開口叫住了丹:“我們曾經在戰場上投入過未知,但我們投入過人造未知嗎?”
“沒有。”丹頭也不回。
“所以我們是第一支進入戰場的人造未知力量。”
“對。”丹把一疊資料放在工作桌上,“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們出手的性質不一樣,我們留不下什麽東西,這不符合海琳娜的利益,而且我們的數量太少了。”
“嗯……所以凱特人為什麽會有這個?”安指著書架上一疊被夾著的資料,他看不見上面的內容,但作為人造未知,他能感覺那上面有巫術圖陣在呼喚自己,而且是自己很熟悉的儀式。
丹走過來將帶著那張紙的資料抽出,一張張攤開查看,上面有些許巫術儀式的圖陣符號,剛好是安很熟悉的那幾個,安德烈亞斯被流傳到新月教的手記中寫的那些,關於人造未知儀式構建猜想的半成品,丹沒看過安德烈亞斯的手記,但作為一個合格的人造未知巫師,他顯然能夠理解這些圖陣符號的含義。
兩個未知相視一眼,都對這個儀式圖陣出現在這裡的原因感到詫異。
正困惑著,門口傳來熟悉的聒噪聲音。
“啊啊!你們原來在這裡!我找你們半天了,你們怎麽動手動的這麽快,喬治和喬斯林先生那邊都還沒趕到地方,你們這樣會被凱特的魔法師集中圍攻的!我的帽子怎麽也變的髒兮兮的了,還有,安格怎麽一副馬上就要死了的樣子……啊,你看起來吃壞了啊。”
漂浮在空中的禮帽加上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白大褂,海藍絮絮叨叨地走到兩人身前,很自然的看向丹手上的東西:“啊,這東西怎麽會在這兒!”
丹晃動了一下資料:“你認識這些儀式圖陣?這說明它們不是凱特人研究出來的吧?”
“當然,凱特人沒有巫術天賦,原作者不就在你旁邊嗎!”
雖然看不見海藍的手指,但白色的袖管筆直地朝向安。
134.凱特的未知
“什麽?”丹帶著疑惑看向安,表情變的驚訝,而後又自己領悟了什麽:“安……安格……安德烈亞斯,原來如此……怪不得喬斯林先生要堅持帶著你。”
“……安德烈亞斯是安德烈亞斯。”安不得已解釋一句,他依舊沒有身為安德烈亞斯的記憶,否則也不需要痛苦的重學巫術。
丹則是笑著點頭:“我理解,簡迪勒也是簡迪勒,我現在是厄裡斯家的丹。”
“……”安不知道作何反應,丹則是把資料推向安的方向問:“你對這個有什麽想法?”
安搖了搖頭:“我知道這份手記出自我還是因為喬斯林先生,他在新月教的時候得到了這份手記的原稿,給我看過……”
海藍突兀插話:“啊,我知道那件事,那可真是太有趣了。”
他轉頭對丹道:“你還記得吧?他弟弟……呃,從人類身份來說是安格的弟弟,從同胞的身份來說是安的弟弟,安德烈就是通過這個儀式誕生的,就因為這件事把瓦萊娜婭氣哭了,笑死我了。”
“我記得……你笑得小聲一點,太誇張了。”
安看向笑得身體發抖的海藍,忍不住把原本的話咽了回去:“瓦萊娜婭小姐到底為什麽哭?”
“哈哈哈……哈……她,她做夢都想成為人造未知的母親,被你拒絕了,她一回到總部這件事就被傳開了,她哭的連喬斯林先生都沒有辦法。”
海藍笑得帽子都在抖。
“……她也想成為母親?”安臉上的表情有些怪異,這聽起來好像和新月教的莉絲是同一種人。
“不,因為未知間的認知是可以相互影響的,這點你應該理解。”海藍插進來解釋道,“就和我們對人類做的一樣,如果我堅定的認為這裡屬於海琳娜,你說不定也會受到我的影響,認為這裡屬於海琳娜,而對於我們根植園的人造未知來說,喬斯林先生相當於我們的父親,她想成為人造未知母親是為了什麽自然不言而喻。”
……?
安臉上的表情更加怪異了,因為愛情?對喬斯林的愛情?這倒是有可能,他還記得瓦萊娜婭的一舉一動連火車上的座位都要和喬斯林一致。
丹瞬間理解了他的想法,無奈道:“愛是一種正面的情緒,而且非常穩定,可惜瓦萊娜婭小姐的核心情緒是其中的分支,愛情。”
似乎害怕海藍一說起這件事就停不下來,丹很快轉移了話題:“所以這份資料……”
他示意安把話題接下去。
安點點頭:“喬斯林先生追回那份手記之前,那份手記從我……呃,從安德烈亞斯死亡之後就已經流傳在外至少有一年的時間,有可能是那時候被流傳出海琳娜的。”
手記的內容為什麽會流傳到外面是一個問題,在安看來還有另外的問題:“這些資料應該是這個辦公室的主人,一位魔法師手抄的,除了一些不完整的,還有一些原本分開的圖陣和咒文被他們結合在了一起,這種情況下他們應該會觸發巫術反應,我聽說魔法對天賦的要求不高,但能成為這裡的主人,應該也是有一些魔力親和天賦的吧?”
那手記上記錄的可不是日常巫術,可這份記錄上的巫術圖陣好像完全沒有過被使用的痕跡,紙張承載的巫術圖陣在巫術被使用時是會有燒痕的。
海藍擺擺手:“我不是說了嗎,凱特人沒有巫術天賦。”
他從丹的手上拿過那疊資料,還非常自覺的把書桌上丹整理出來的也拿起來往大褂裡側的湖面空間塞去:“你不清楚,凱特人瘋了,他們花了幾代人在自己的城市裡建造了大量的巨型魔法陣以阻擋未知,可他們那地方能有多少未知殘留啊?根本沒什麽危險,最後就是導致他們普通人對未知的感應能力近乎退化,連未知都感應不到,怎麽驅使未知和未知交易?”
丹也補充道:“他們大部分普通人根本察覺不到沒有實體的未知,也不知道世界上有未知的存在,他們以為被未知侵染的人是和惡魔做了交易,以為被未知異化的動物是惡魔的使徒,他們解決未知侵染的方式同樣是分解未知蘊含的魔力,可侵染到人類身上的未知,大部分以人類的靈感為食糧,在凱特被未知侵染,他們不會給你任何活下來的機會。”
“……他們以為未知是傳染病?”見丹點頭,安又思索道:“那對他們來說,我們這種人造未知豈不是百分百的惡魔。”
“哈哈!”海藍怪笑了一聲,“比惡魔還恐怖,我們是褻瀆人類意志的人造惡魔!”
他笑完就顯露出十分明確的厭惡,開始收起嘰嘰喳喳的風格,認真的在辦公室裡搜尋著有用的資料,丹也顯得神情沒落,見安不太明白他們情緒的由來,他便主動問道:“你知道既然我們人造未知不上戰場,平時都在做什麽嗎?”
安大概反應過來,根植園處理著海琳娜所有的屍體,屍體是最容易產生未知的情況之一,尤其是非自然死亡的屍體,未知徘徊在屍體之上,甚至因為反向儀式將屍體異化,這些也屬於屍體,而所有東西被送進根植園處理,也就是說,海琳娜內除了突發的未知災害,所有日常產生的未知都由根植園在消化。
“消化海琳娜成型的未知、異化的屍體。”
丹欣慰的點頭:“不止這些, 海琳娜以北的地方雖然有卡恩,但有些地方卡恩人顧及不到,偶爾會有未知向海琳娜蔓延而來,那些未知不像你看到過的未知,再大也是有規模可言的,卡恩以北的那些未知完全連成一片,它們就是天空與大地,所經過的物理環境和人類認知全都受到篡改,而且還在不停變化,普通人類無法分辨那些是真實的物理環境,也無法分辨自己的認知是不是真實的。”
海藍在一邊搭話:“安你還小,你沒有遇到過那些真正的未知,他們沒有接觸過人類,塑造出的物理環境和認知我們完全無法理解,完全無法消化,你知道那像什麽嗎?像是拿著燒紅的鐵,讓你吞下,這已經夠難吃了,可你要是堅信這是鐵還好,如果你一旦認為這不是鐵,好啦,那燒紅的鐵一下子就在你肚子炸開,炸的的腦漿灌進腸道,眼淚在血管裡流動。”
“完全沒有辦法嗎?”
“當然有,不然曾經的人類怎麽活下來?”丹笑著搖頭,“很簡單,讓人類走在前面,人類和未知相互影響,等人類死了、瘋了、變了,我們再吞下那一片未知,就是我們可以理解接受的認知了。”
他冷笑著看向安:“你猜猜海琳娜為了抵禦這些未知,付出了多少代價?”
“……”安回答不上來,丹也沒有給他答案。
他們沒有出現在人類的戰場上,但他們同樣也在一片更加危險的戰場上戰鬥。
丹反身回到書架前繼續翻找,安靠在桌邊沉思,他忍不住問道:“人造未知,究竟是怎麽誕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