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韋尼躺在柔軟的長靠椅上,乾淨的新毯子裹著他的全身,從腳尖到肩膀,像大號的嬰兒只露出腦袋和一隻手,腦後枕著三個靠枕,捧著一杯發燙的乳茶。
親愛的妹妹已經提醒過他,今天的客人是根植園的播種者和一位凱旋將軍手下的退休軍官,但托韋尼的腦子是開春時被馬車與行人碾過的爛泥,什麽都留不下。
他不僅宿醉過頭,情緒還有些危險,根植園的到來刺激到他某一處神經,讓他開始呼吸困難大口喘氣,昆特建議讓他回房間休息,他堅持在一邊旁聽,也不知道能聽進幾個字。
伊莎貝拉和艾莎與他同坐一張長椅,防止他從長椅上滾下來,他便把腦袋搭在妹妹肩膀上,眼皮掙扎著望向安。
“我沒見過他……”他在伊莎貝拉耳畔低語,音量對於一個五感敏銳的人造未知來說聽的清清楚楚。
弟弟所在軍營發生的事沒法瞞住他們家,加上喬斯林對人造未知存在需要隱瞞這件事也不上心,再次見到丹只是半個月後的事情,他們想把丹接回家,每次都被“為了他人安全著想”的理由拒絕,他們家族也就私下開始頻繁與根植園來往。
喬斯林派系的每一個人造未知他們都認識,在首都出現的大半人造未知他們都見過,丹成為喬斯林派系的工匠後,更是沒少和根植園進行大宗的祭品礦石交易,雖然之前根植園也有,可受到整家人喜愛的丹,無疑讓根植園與簡迪勒的關系更進了一步。
“他是新人,是丹的戰友。”伊莎貝拉從袖子裡抽出安給簡迪勒拍的電報,沒有太多的客套,簡明的話隱晦地向簡迪勒家提供了一種選擇:根植園的播種者安,如有需要請聯系我。
戰爭的成果經過修飾,但作為當事人家屬的簡迪勒們有辦法知道真實情況,他們早就知道結果,很難斷定簡迪勒夫人的病重的原因沒有小兒子死亡消息的推波助瀾,某種自己也不清楚的情緒牽動他們的心,讓他們想知道更進一步的真相,也許是見過一次奇跡,總希望奇跡再次發生。
伊莎貝拉花了一點時間調查安的情況,得出結論給他回復了電報,親自將他接入簡迪勒家的宅邸。
和丹相處的時間不長,他們搭檔的不錯,論起默契與信任能趕上人類用數十年時間培養的感情,但他沒法用講故事那樣生動的語言去描述丹走向死亡的過程,只能遵從他的意願,將他的謝幕盡可能華麗的轉述出來,告訴簡迪勒們,丹的湖面一直存在一座名為簡迪勒的拍賣行,那裡面生活著單純快樂的一家五口,還有一位來自凱特的美麗女士。
簡迪勒們一句一問,兩個星期的相處被他們刨根問底,對著簡迪勒夫婦喜劇演員的身份還能輕笑出聲。
“他很喜歡那座拍賣行,那是他從學院畢業後跟隨父親接手第一單生意的地方,不和我們在一起的大部分時間,他都在那裡度過。”
伊莎貝拉說完這句話就沉默了下來,托韋尼也把下巴從妹妹的肩膀上挪開,不知想到了什麽。
安耐心地等著簡迪勒們的表態,這過程中他察覺到托韋尼的情緒逐漸從混亂變得平靜而沮喪,像他手裡捧著的乳茶,涼透後就失去了大部分奶香,在確定兄妹倆的靈感都得到更進一步的安定後,他伸手給桌上的茶杯調了個方向。
“茶水淡了。”
兄妹倆從思緒中回過神來,伊莎貝拉放下茶盞,也把托韋尼手裡的那杯放到桌上:“我去送一下安先生,
你趕快喝了藥給我回去睡覺。” “我得先去看看媽媽的情況。”
“別帶著酒味去,至少換件衣服。”伊莎貝拉朝艾莎伸出手,懂事的女孩就從長椅上下來,牽著母親。
引路的仆人在前,母女倆走在靠前一些的地方,艾莎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安,昆特走在兄弟倆後方。
“感謝您,安先生。”一番客套但不虛偽的道謝,伊莎貝拉讓仆人叫來馬車夫和馬車,在等候的時間中猶豫著要不要做點什麽,“您要是不嫌棄的話,今晚我們有一個聚會……”
“說到這個……”安有些不好意思,他沒想到日子這麽湊巧,只能從兄弟的衣兜裡摸出幾枚銅幣進行變形,在精妙的巫術掌控下,看起來就像是直接從大衣裡抽出了幾根豎長的細鐵絲。
他拇指和食指在細鐵絲頂端碾過,在銅絲上打出火星,緊接著燃起了黃綠相間的奇妙顏色。
神奇的火花顏色吸引著艾莎的注意力,安從花壇邊檢了一根枯枝,將銅絲纏繞在上遞給女孩兒拿著,又多纏了一根點燃,試著遞給伊莎貝拉。
幾乎沒有猶豫,伊莎貝拉被這火光吸引,接過了木棍,海琳娜沒有發展出煙花這種娛樂活動,由巫術加成的現造仙女棒更是至此一家。
“生日快樂,伊莎貝拉小姐。”
若不是看到伊莎貝拉胸前有過精妙修補痕跡的項鏈,他也不會知道這件事,可惜他沒有提前準備,只能稍微用凱特的知識臨時賣弄一番,僅值幾銅幣的把戲,至少能博女士們一笑。
伊莎貝拉的眸中透出一瞬間的驚訝,轉而喜上眉梢:“感謝,安先生,我非常喜歡這份禮物,您有興趣參加我晚上的生日宴嗎?只是一場簡單的聚餐。 ”
“很可惜,我在根植園還有一場上任開工的茶會。”
伊莎貝拉默默點頭,目送三人乘坐馬車離開。
這輛馬車比來時的低調很多,車廂外隱去了簡迪勒家的家徽,改為懸掛在車廂內的吊飾,方便安他們的出行,告知了目的地是根植園,昆特終於有機會把沒說的話說完。
“安先生,根植園裡有給您準備的禮物。”
“嗯?”這個詞還是第一次落在他身上,如果昆特有和他一樣的情緒感官,就能發現安的情緒和音調在剛剛一瞬間達成了有趣的同步。
“什麽禮物?”安不無好奇,隨後想到這是一份給他的禮物,一個給人造未知的禮物,剛剛有所起伏的心緒走緩,還開始有些走低。
昆特察覺不到太多細節,但大方向上的變動沒有問題,他有些不理解安的情緒變化:“安先生?”
“……昆特,那應該不是你送給我的禮物吧?”
昆特說不出話來,以兩人現在的關系確實應該送上一份師生禮,但他被快速的提拔衝昏了頭腦,興奮在身體裡亂竄,他只顧著興奮了,他思量著該怎麽補救,這種警敏的時刻,又注意到盯著自己的安表情微微有了變化。
他好像不是在在意師生禮的問題,變成了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硬要比喻的話,像他在研究院裡第一次獨立完成一階段的研究報告,而校慶那天交好的老師送了他一堆新的實驗材料,剛好能對上二階段的實驗所需,還貼心地給他準備好了報表。
怎麽不算禮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