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琳娜的傳統中,女人沒有給孩子取名的權力的,她們不能為孩子上自己的戶口,不能獨立成戶,不能決定家庭財產,也不能擁有財富。
但這是相當古老的傳統,到如今連皇室都不再恪守這樣的規矩,誰都知道海琳娜國教濟貧院的第一任主人是聖女瑪麗安殿下,誰都知道如今王后與國王之間劍拔弩張,王后殿下有著自己的財產和大批的實權,時代早就變了。
何況是一貫由夫人當家的索裡亞家,兄弟姐妹四人的名字全是索裡亞夫人取的,就連安格,當初也因為是最小的孩子,原本打算取的女名。
父兄三人離家三年,家中所有的財產都在母親名下,母怎麽會等著自己回來給弟弟取名字?
安格沉默地坐在長桌上首,那是原本父親所坐的位置,再後來應該是哥哥坐的位置,他一向坐在長桌最後,聽著父母討論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情,聽母親給老巴裡和兩位姐姐安排之後的工作和開支,他只需要邊吃邊聽,或者安靜地走神,從沒有坐到過這裡。
現在,他左手邊是母親和兩位姐姐:阿麗和貝拉,右手邊是老巴裡,還有兩位他沒見過的年輕人。
一位黑色短發清爽利落,體格修長一米八出頭的是卡倫,從他的穿著坐姿上不難看出,他確實曾經受過教育,腰背坐的比安格還要直。
還有一位棕色頭髮,個頭比卡倫要矮上一些,有些駝背,穿著粗布襯衣和馬甲,不大的手上遍布老繭,安格對他有印象,他的年齡應該比安格還小上兩歲,並不住在卡希姆城內,總是四處幫人打臨工為生,養著家裡殘疾的單親母親,很早的時候就能見到他總是在城裡的市場找工。
還有右手邊的老巴裡,他的狀態比起三年前,要差太多,雖然對海琳娜人來說四五十歲是即將壽終正寢的年紀,但老巴裡現在瘦的皮包骨,深深凹陷的眼眶像是骷髏只剩下眼珠子打轉。
“明天安格帶卡倫和弟弟去政教局冠姓,阿麗你跟著去一趟,可以回家看看,下午回來的時候去弗爾特那裡打個招呼,等秋施過了我們再去他家拜訪。”索裡亞夫人坐在側方,井井有條地安排著工作,“老巴裡你去聯系肥料,讓他們準備送過來,順便多買些新鮮肉。”
她伸手捏了捏安格的胳膊直搖頭:“真瘦了,這孩子胳膊上一點肉都沒有了。”
全家人的視線都隨著索裡亞夫人的話抬起頭來,在安格身上掃過,阿麗很是正經地點頭肯定:“確實,瘦的都快趕上巴裡叔叔了,全是骨頭,明天去街上的時候,順便去我家取一些白麵包吧?我家鄰居太太的白麵包總是會放很多糖。”
“不,阿麗姐,你知道我沒那麽喜歡糖……我這只是暫時的,我還在恢復期。”安格慌張放下餐具。
“那就更需要補充營養了。”阿麗笑著做出決定,“明天中午去我家吃,你難道不想見見你的姐夫嗎?”
“這……”安格沒再拒絕。
他是從信件上聽說了阿麗姐結婚的事,阿麗姐的丈夫是卡希姆的治安官,追求了阿麗姐很長一段時間,為人老實辛勤,盡管兄弟兩一向覺得他笨頭笨腦,但阿麗姐對他最滿意的一點就是這位姐夫從來不拘束阿麗姐的自由,讓阿麗姐想在哪兒住就在哪兒住,還時常來莊園幫忙。
老巴裡往嘴裡塞一口,流一半,顫顫巍巍地抬手擦掉汁水回問:“會不會早了些?往年都是等到九月份才開始秋施的。”
現在不過八月初,
等肥料運來,也就是月中就要開始施肥。 “安格九月要去首都軍事學院,我想送他去,也帶阿麗和貝拉去一趟首都。”索裡亞夫人看著阿麗和笑得靦腆的貝拉,“九月是首都的社交季,民間也有很多舞會,貝拉也可以去逛逛。”
對此,貝拉只是笑著,不做應答。
“噢,對了,明天去街上的時候,巴裡你幫我買一扎緞帶和布匹。”她看了看貝拉的眼睛說,“要湖藍色。”
老巴裡點頭應下,一家人商量著明後天要做的事情,直到晚餐的後半程,阿麗才終於問出安格在軍隊裡的經歷,以及退役回家的原因。
他從一開始就是騎兵,這幾乎是每個新兵的必經之路,只要上過一次正面戰場,他們就會知道與凱特羸弱的騎兵相比,凱特人的魔法師是多麽恐怖的威脅。
這個國家的地理環境讓他們過得太過安逸,和海琳娜這些邊緣國家相比,他們的騎士大多數只是拿著危險玩具的巨嬰,而七人魔法師,幾乎每一個魔法師就像是林安記憶中的“現代化熱武器”。
他們的魔法與巫術相比不需要儀式、也不需要獻祭,所有與魔法師的正面戰鬥,如果不依靠巫術道具,都會變成血肉的堆積,安格第一次受傷差點失去左腿,自己踩著的大地忽然抽起,將他的腳掌穿透,劃拉開大半條經脈。
盡管每個人都知道魔法的出現非常顯眼,只能是即時性的,伴隨光點與陣法的存在,但能被凱特放到前線的魔法師,也不會是普通人。
肯定是類似“大魔法師”一樣的存在。
安格輕笑一聲,借用了林安記憶中的常見魔法師設定做了個判斷。
盡管他講故事的技巧很差, 但一次次現身說法的戰場經歷,還是讓聽眾們凝神屏氣,幾次側目,貝拉數次驚叫出聲。
這讓他越發努力,試圖讓自己變成一個講故事的人,在描繪一場驚心動魄的冒險故事。
“那……那你去了首都,之後還要回到前線?”阿麗收撿著盤子,面露擔憂,貝拉已經走到了安格旁邊,雙手握在胸前,朝安格身上張望:“你的傷口會疼嗎?”
她在安格身邊轉了兩圈,有試著想要伸手撩開安格的袖子,檢查一下傷口的想法,手伸到一半又握回了胸前。
“已經沒事了,我接受了巫師的治療。”安格把袖子撩開,露出瘦弱的胳膊試著比劃兩下,“你們看,一點疤痕都沒有留下。”
“噢,我的天……”貝拉的聲音越來越小,將雙手握拳抵在唇前,略微低頭皺起了眉毛,老巴裡愣了愣,移開了目光。
“哢噔。”索裡亞夫人從自己的位置上站起,低頭走到木塌前,將弟弟抱起,靜默著走上二樓。
安格看著母親無聲離開的背影,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只有阿麗將手中的髒盤子交給卡倫,走到安格身邊,把他袖子放下,幫他整理起衣衫,小聲說著:“你啊,真是傻乎乎的。”
“你以前鍛煉的那麽勤勞,又愛打獵,從小到大就是一身的傷,哪裡不是疤?”
阿麗姐握著安格光潔的手腕,將他的手掌攤開,原本是想說教他不懂母親的擔心,卻自己毫無預兆地紅了眼眶:“你……”
她摸到弟弟拿劍的手掌柔軟潔白,沒有一絲老繭,像初生的嬰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