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搞砸了。”安格關上房間門，像一塊完成使命被擰乾水分的抹布，掛在熟悉的床上。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現實存在的，屬於他的房間。

　　那屋頂發霉了，母親她們不夠高，這件事一向是由他們兩兄弟來做的，這任務被他安排到明天回來以後，又或者是後天。

　　他伸手把被子扯到身上，嗅到乾燥清香的味道，這是有按時晾曬的被子，他直直平躺著，視線從床頭櫃看向窗戶，看向自己的武器架，再看向書架旁的全身鏡，鏡子裡只露出他躺在床上的半條腿。

　　那條腿忽然晃蕩起來，緊接著鏡子裡床上的人坐了起來，朝安格輕輕一笑。

　　……安格翻身做起，動作幾乎與鏡中同步。

　　“……不要嚇我啊。”安格看著窗外的流水呼出一口氣，“我什麽時候睡著的?”

　　林安笑意不減，對剛才的惡作劇感到十分滿意:“沒多久，就剛才。”

　　鏡子中的林安雙手撐在床上:“你的身體很疲憊，一路上都是，回到家因為太興奮所以沒展現出來，一躺下就像昏了過去一樣。”

　　“這樣啊……”安格重新倒回床上，用林安記憶中的方法揉捏著太陽穴，一邊把自己整個人挪到床鋪裡，“我想給姐姐們講解冒險故事，但好像起了反效果。”

　　林安起身走到鏡子前:“你太遲鈍了，索……”

　　他猶豫了一下，改口繼續說:“她們很擔心你，母親想由你給弟弟起名字，他盼著你回來，如果我們沒能活著回來，大概就不會再有索裡亞家的孩子了。”

　　“……母親可以自己給他起名的。”安格的聲音低了下來，眼皮子開始打架。

　　林安站在鏡子前，一隻手已經放到了鏡面上:“比如說?怎樣的名字?”

　　“安格……安德烈亞斯……又或者是什麽其它的，離開的人太多，值得記住的人也太多……或者應該取一個新的名字，比如安吉拉，在你家，這是天使的意思?我覺得我們留下來的人們需要天使，撫平她們內心的創傷。”

　　安格打了個呵欠，看著林安正望著自己。

　　“這是個女名。”

　　“有什麽關系?母親一直想要個妹妹，在我出生前她甚至就給我準備好了名字，她以為我會是個女孩兒……對，就給弟弟取個女名，我希望他像女孩一樣溫柔，一直陪在母親的身邊。”

　　“這聽起來有些自私。”

　　安格輕聲笑了一下:“我也希望他被溫柔以待。”

　　他眼睛閉著，縮在床上，睡的倒是工整。

　　林安走到他的床邊，看著他微微皺眉。

　　水波倒流，床上的“安格”睜開了眼睛，他半隻手垂在地板上，姿勢很別扭。

　　這樣睡一晚絕對會出問題的。

　　安格把被子丟開，轉身看向鏡子中的自己，眸光低沉，流過一抹湖藍。

　　貝拉在一樓叫他，說是已經燒好了熱水。

　　他抱著換洗衣物下樓的時候，貝拉正幫他把水溫調好，倒了滿滿一大盆，兩個姑娘挽著手回了後院的二層小樓。

　　安格泡在桶裡有些默然。

　　兩位姐姐的身份依然是農奴……這不是索裡亞夫人不想收養他們，而是安格的爺爺的堅持，他對下人不差，但堅持認為索裡亞家不可能把所有孤兒都收來當孩子養，那只會讓不安好心的大人越來越多，就像兩位姐姐那糟糕的父母一樣，所以一直沒有給兩位姐姐入籍，只是冠姓。

　　她們從小和安格兄弟生活在一起，

也有去國教學校上課，但住在後院的傭人小樓，還要工作養活自己，直到嫁人或者成家才能恢復自由人的身份。　　他能聽到後院門房關上的嘎吱聲，無言吐出一聲歎惋。

　　他能看見門上、地板還有木桶邊，都殘留著還未淡去的明顯未知，那些應該都是貝拉留下的。

　　他的目光隨著升騰的霧氣在空中翻湧，散開，在水涼之前換上一身舒適的衣服回到二樓，停在一間許久沒人打開過的門前。

　　他先是看了眼父母親的房門，隨後有些心虛地放輕動作，轉動門把手。

　　房間的角落放著一張簡潔的單人床，床尾是衣櫃，對面的牆壁前一排排全是堆滿了書的書架，窗前書桌上還高疊著書籍，精致的紙張和鋼筆靜靜放在桌面上，和安格本人的房間呈兩種態勢。

　　被評價為天才是有原因的啊……

　　他走進房間，輕輕把門帶上。

　　《海琳娜歷史合集》《巫術起源》《黑泥裡的寶石》《寶石鑒賞與入門》《靈感來源》……

　　安格從書架上取下一本翻閱過多次的《巫術基礎理論教程》沿著書架一冊冊看過去，安德烈亞斯的涉略遠比他想的要多要廣，除去巫術入門相關的知識、海琳娜的人文歷史、審美鑒賞還有相當多關於魔法的研究書籍，文學小說數量也不少。

　　嗯……他還有藏書的習慣。

　　書櫃裡有幾本書獨佔整個空間，還被安德烈亞斯以透明玻璃罩住，木底板上用黑色的筆刷畫了儀式陣法，還特意用了巫術保存……

　　弗萊迪地理集本。

　　安格看到了熟悉的封面，同樣是精裝簽名本。

　　安德烈亞斯要是知道自己精心保存的書本弟弟也有， 還隨意地丟在行李箱壓箱底沒拿出來，不知道會作何感受。

　　他嘴角提起，坐在書桌前翻開教程的首頁，教程的編寫人是霍拉夫·列夫，這是第三版教材，距離問世不過60年，教程的主要內容是未知、巫術與靈感三個章節，兩個章節講述了三者間的關系，另附了一個章節列舉了簡單的入門巫術，並推薦了下一本教程讀物。

　　沒有序章導讀也沒有目錄，只有一篇兼具目錄作用的前言，是作者給讀者的信件:

　　各位年輕的巫師們:

　　熟悉我的人應當知道，我向來是不願意教導別人巫術的，一個巫師巫術上的見解越高，往往意味著他愈發的遠離現實，他雙腳離了地，跳的高高地，要往那觸不可及的天空跳去，最後只有摔成爛泥的份。

　　有人肯定會說，那你呢?你不也是巫師嗎?是的，我想曾經的我也是如此愚蠢而可笑。

　　但我被說服了，凱特人用毀滅的魔法制造出奔跑的機車，用死板的儀式建造了懸浮的塔，或許不是巫術讓人從懸崖跳下，而是我的眼界不夠廣闊，我一生都躺在海琳娜的懷中未曾離開，也就不能創造出讓人飛翔的巫術，所以我將畢生的經驗學識我全部的期望都注入了這套書籍，我的屍體將回歸海琳娜，而我希望我的靈魂也能成為各位的精神食糧，希望有一天，紅色的土地再也無法將我們束縛。

　　我將不是從巫術儀式開始，而是從認識源頭開始，帶各位年輕的巫師們重新認識這個世界。

　　霍拉夫·列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