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元棋室的大門,就看見門側守候著宛若幽靈一般的蘇晴小姐。與她迎面相遇,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我這些年來遇見的人很多,奇怪的人,特別的人也很多,所以一般我看幾眼就能夠看出對方想要什麽,大概是怎樣的一個人,但蘇晴卻完全不同,她就像一個毫無生氣的機械傀儡,絲毫感覺不到她想要做什麽,有什麽世俗的欲望,就像一個被體內的機械齒輪被迫驅使著的人偶。
“卡洛斯先生,我有些事找你。”
我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麽,她就面無表情地開口說道,隨即幽幽地轉過身去,在我前面領路。
蘇晴小姐盡管穿著高跟鞋,走路時卻一點聲音也不發出來,輕飄飄地在樓道間回旋,我就這樣跟著她的身影一直來到一樓,走出大門來到前庭。
在夜色下,我花了些功夫才認出這就是我今天下午第一次看見蘇晴小姐的那張長椅旁邊。
“坐。”
她指了指長椅,示意我坐下。
我隻好聽從她的指示,乖乖地坐在長椅的一側,她隨後也落座在另一側,我倆隔著大約一個身位的距離,卻不知道說些什麽,我用手摩挲著膝蓋,有些局促不安,可還是率先開口。
“我還以為你會馬上逃的遠遠的,離開這個地方呢……”
我用余光不好意思地撇了一眼蘇晴小姐動人的側臉,訕訕地搭話道。
“我不能離開你。”
蘇晴小姐目光沿著前庭的道路不知注視著遠方的哪裡,口氣淡淡地說道。
“什麽……什麽意思……”
我有些害羞,可蘇晴小姐的神色依舊是那副不為所動的樣子。
“我已經……控制不住……”
蘇晴小姐那高挺的鼻梁與細長的睫毛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微微發抖,我注意到她蒼白的手指已經握緊了拳頭,窄窄的手背上滲出淡青色的血管。
“什麽?”
我不解地問道。
“身體裡的……”她每說一個字,聲音就愈發沙啞一分,最後艱難又生硬地用野獸般的腔調說出了最後兩個字。
“怪物……”
她在月光照耀下格外白皙的皮膚,此刻泛起了滲人的青灰色,雙眼被混沌的黑色充斥,臉頰、胳膊、脖頸都浮現出醬紫色的血脈紋路,雙手就像是穿上了手套一樣自手腕處變得漆黑,指尖生長出銳利的魔爪,她喉嚨裡發出可怕的嘶吼聲,張開嘴露出滿口的尖牙,拉長的舌頭像蛇信子一樣蠕動著。
她像一隻餓狼一樣從長椅那頭朝我撲了過來,雙手緊緊地抓住我的胳膊,尖利的爪子狠狠地刺入我的皮膚,然後張開滿是尖牙的嘴撕咬我的喉嚨。
我隻感覺血液和生命力在源源不斷的流失,身體就像是被抽幹了一樣乾癟了下去,眼前的星空漸漸變得模糊,然後就昏昏沉沉地暈了過去。
再一次醒來,我發現自己橫躺在那張長椅上,身旁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扭過頭一看,是穿著黑紗長裙的蘇晴小姐正提著煤油燈鏟除地上沾滿血跡的積雪。
“您醒了?”
蘇晴小姐察覺到我的動作,頓時僵站在原地,手裡握著鐵鏟,像個犯了錯的小孩子一樣一動不動,等待著我的發話。
“啊……是醒了,你怎麽樣?”
我從長椅上爬了起來,朝她問道,此刻的空氣安靜得有些讓人無所適從。
“好了……一段時間內應該不會再有事了……”
她低著頭,
望著地上零星的血點,不願與我對視。 “那就好那就好……你弄完早點睡吧……”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好隨口敷衍道。
“好,您也早點睡。”
蘇晴趕忙將地面上的血漬全部鏟進一旁的鐵桶裡,然後就提著鐵桶和鐵鏟匆匆離去了。
這家夥,是害怕自己身體裡的怪物到處傷人才留在這裡等我的嗎?真是像查莫弗說的那樣,是個心地善良的女人啊……
我不禁感歎,被人當成怪物抓起來做實驗品,在暗牢裡不知關了多久,逃出來了也不對世人心懷怨恨,真是罕見的品德高尚啊。
我抬起頭望著繁星閃爍的天空,夜幕一塵不染,月亮明淨得有些刺眼,這是在光汙染嚴重的墨格國難以看見的景色。
望著夜空中遮蔽星塵又緩緩飄走的雲彩,我在長椅上坐了好一會才舍得離開,可一起身,身後原本寂靜的草地上就突然傳來聲音,著實把我嚇了一跳。
“喂!”
一道有些沉鬱的女聲傳來,我回過頭,前庭裡突兀的立著一個瘦小的人影,那個人的上半身籠罩在漆黑的鬥篷之中,左腰上別著一柄藏在櫻紅色刀鞘裡的短刀,腰後橫挎著一柄被灰色布條包裹著刀刃的長刀,小腿上纏著一圈圈黑色的綁腿。
“嗯?”
我轉過身同那人面對面,她身後的高空掛著一彎皎潔的殘月,她的面容則隱匿在鬥篷的陰影之下。
“你是誰?”
在我沒來得及開口之前,她便搶先問道。
“呃……”我有些錯愕,“這個問題不是應該我問你嗎?密先生可沒和我說過這棟房子裡有你這麽一號人物啊?”
“密索捷,查家的一條狗罷了,你叫什麽名字?”
對面的瘦小人影發出冷酷漠然的聲音。
“我叫卡洛斯。”
我隻好答道。
“風下月渡花。”
她的聲音裡透露出一絲殘忍的意味。
“什麽,一首詩嗎?”
我不太理解她突然的言語裡所包含的意思。
“我的名字,風下月渡花。”
她又冷冷地說道。
“哦,”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很棒的名字。”
就算取假名也不會取這麽麻煩的名字,所以這大概是她的真名了。
“你和查莫弗什麽關系?”
我注意到她說話時,左手一直搭在短刀上,右手也一直放在纏著布條的長刀刀背上。
“非要說的話,實驗品和實驗者的關系,不過我現在的身份是他的助理兼私人畫師,他們給我安排的。”
我攤了攤手,如實招來。
“那他怎麽會主動放你出來?”
對方又追問道。
“因為……他研究不出什麽名堂來。”
我思索了片刻,答道。
“你有什麽特別?”
她像審訊犯人一樣,一句接一句地問道。
“好了好了,你問了我這麽多,你也該回答我幾個問題了吧!”
我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可對方沒有回應,似乎是默認了。
“你又有什麽目的,密先生就在房子裡面隨時都有可能發現你。”
我開口問道。
“不會的,他每天的這個時間都在向神明禱告。”
她從容不迫地答道。
“你看來很了解這裡嘛,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要……殺死查莫弗!”
說到這,對面一直波瀾不驚地語氣忽然狠厲了起來,雙手狠狠地握住了長短兩把刀。
“這樣啊……”
我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情況, 那位小姐就像惡鬼一樣立在殘月之下,我能夠感覺得到,鬥篷之下正有一雙冰冷的眼眸注視著我。
“祝你成功!”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不過查莫弗確實不是什麽好人,如果她真的殺死了查莫弗,那也不算一件壞事,就是那幾個小鬼的生活問題又要重新考慮了。
“他把你當成實驗品,難道你不想殺了他?”
那個瘦小的人影忽然動了起來,一步一步地朝我走來,咬牙切齒地說道,似乎對我這種無所謂的態度很是不滿。
“嘛……不開心也是有一點,不過我已經習慣了……”
我聳了聳肩膀,低頭看著面前矮我一截的人影說道。
她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左手拔出短刃,離鞘的櫻紅色刀身在月光下閃出刺眼的光芒,宛若一道在夜空下盛放的血櫻,我的右手被她牢牢抓住,纖細的手指力量卻大得驚人,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用刀尖在我的手背上紋出一個三枚花瓣的圖案,鮮血不斷從紋路上滲出,那個圖案就好像是活了過來一樣,被血液染上殷紅的色彩。
隨後鮮血漸漸消散,手背上的紅色花瓣紋路也漸漸變淺,似乎是隱匿在了皮膚之下。
再抬頭,面前的身影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就連雪地上也沒有留下半個腳印,我左顧右盼,也沒有發現任何風吹草動,就好像剛才所發生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一樣。
我有些哭笑不得,搖了搖頭,重新推開大門,回到密先生安排的房間裡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