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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逆》第28章 1朝忽變化,倏爾夢成空
  “秉塞尉,郭都伯回來了!”

  倒是挺快?

  耿成放下了碗筷:“將剛才那馬肉端來一甕……罷了,送到耳房中,我與他邊吃邊談……”

  強陰上下吃馬肉吃到吐,郭景卻沒有吃上幾口,又不停歇的奔波了七八日,想來還是很喜歡的。

  果不其然,郭景大呼美味,吃的滿嘴流油。

  看他吃的差不多,耿成才問道:“使君如何說的?”

  郭景打了個飽嗝,慢悠悠的擦著手:“塞尉說的是哪一樁?”

  耿成愣了愣,隨即臉一黑:“我只是讓你去求情,將你與五什部曲暫借給我幾月,你倒好,怕是有的沒的全報給了使君?”

  郭景恍然大悟,但改口也來不及了,隻好訕訕笑道:“塞尉肯請,使君豈有不應之理?使君已命我留在強陰,暫助塞尉。不過出於掛念又多問了幾句,景不敢欺瞞,只能如實相告。”

  聽郭太守答應了,耿成喜上眉梢,也隻以為使君掛念的是這五什私兵,便隨口問道:“使君都問了些什麽?”

  “先是問塞尉如何平定的流賊,又如何大破胡匪,之後便讚不絕口,誇你是將門虎子!

  使君還稱,斬陣都骨功勞不小,塞尉予年底銓敘(考核),最差也能擢升一級。”

  擢升一級也就是三百石,相當於小縣縣長。

  但也就是相當於而已,一是各縣都沒有空缺,二是以耿成對郭太守的了解,郭縕十有八九會將他調回郡城,隨意往哪個衙門裡一塞了事。

  所以這官升還不如不升……

  耿成只是無意識的嗯了一聲,示意郭景繼續。

  “之後使君又問了招撫流民之事,稱事關重大,要塞尉務必謹慎,應多予於障候計議,萬不能擅做主張……”

  嗯,意思是只要於洪同意,自己就能乾?

  這倒是個好消息,耿成最怕郭縕全盤否定,再將他罵個狗血淋頭。

  如今只需說服於洪,這事就能光明正大的乾。而耿成足有八九成的把握讓於洪同意。

  “那我托你尋的鐵匠、木匠可有眉目?”

  “我已拜托兄長(郭景長兄郭猛是法曹掾,掌郵遞,驛傳),兄長稱短則一旬,長則半月,必會將人送來強陰!”

  十日半月耿成還是等得起的,也知道郭景已然盡力。

  “辛苦,官舍已為你備好,就在我隔壁。你先休息半日,明日我再與你商議如何練兵!”

  “景予沃陽戍邊,三兩日不合眼、一晝夜奔行數百裡隻算尋常,所以談不上辛苦……”

  郭景隨口敷衍,兩隻眼珠滴溜溜亂轉,跟賊一樣往耿成臉上亂瞟。

  赴任那日,耿成剛出郡城,恰好就遇到了女郎,怎麽看都不像是巧遇。

  而昨日自己前腳回府,後腳大女院中的大婢就來問話,話裡話外都問的耿郎君如何。之後又送來了兩匹練,讓自己盡心用命。又稱若是有為難之處,可尋她相助……

  自己充其量只是聽命於耿成,又能有什麽難處?

  這分明是說給耿成聽的……

  看他一臉的老實相,卻偏偏一副賊眉鼠眼的模樣,耿成哭笑不得:“看我做甚,有話就說!”

  這可是你讓我說的……

  郭景心一橫:“景前腳回府,後腳女郎侍婢便來問話,問的詳之又詳,細之詳細……而後,女郎又派人往景家中送了兩匹練,讓我用心聽命,又稱強陰若有難處,盡可尋她相助……”

  耿成頓時就笑不出來了:郭秀兒,

你也是真秀,不怕被你爹知道後打斷你的腿?  但又怎麽可能找你幫忙?

  還不如找郭太守,至少欠的人情好還一些……

  他默然少許,又狀似隨意的笑道:“怎麽,難道你想給我分一匹?”

  郭景隻覺一口老血憋到了嗓子裡,不知怎麽往外吐。

  你裝傻能不能裝像一些,我說了那麽多,你就記住了兩匹練?

  罷了,自己至多也就是個代話的,還是不要多嘴的好。

  但又覺心有不甘,更是辜負了大女的囑托,郭景稍一猶豫,又咬了咬牙:“倒不是此意,我就是有感而發,覺得……覺得可惜……”

  我都不敢感想,你有感個毛線?

  養父耿援為何要將他送來雁門,郭太守又為何對他親睞有加?

  就是因為兩家都存有聯姻的意思。

  但之前的耿成迂腐刻板,自然對喜好舞刀弄槍的郭秀半點好感都欠奉,見了面都是用鼻孔打招呼。

  郭秀兒脾氣再好,也沒有這樣讓人糟踐的,自然是一看兩相厭,聯姻之事自然也就無從說起。

  而如今耿成轉了性,郭秀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弦,突然就熱情了不少,委實讓耿成措手不及。

  倒非他不願。

  太原郭氏樹大根深,枝繁葉茂,郭縕更是貴為太守,郭秀還是嫡長女。長的也漂亮,身材更好,雖愛舞刀弄槍,但性格一點兒也不強勢,可以說是良配。

  耿成就是覺得時機不對!

  為避免官員結黨營私,東漢有三互法,靈帝時最嚴:婚姻之家、兩州人士不得交互為官。但凡耿、郭兩家聯姻,耿成至多升到比六百石就得離開雁門。

  比六百石也就是於洪這樣的障候,地不過一縣,兵將將一千,能頂什麽用?

  更沒有辛辛苦苦一場,到頭來為他人做嫁衣的道理,所以耿成只能裝糊塗……

  像是牙疼,他咧了咧嘴:“你下次還是……盡量別收了……”

  郭景猛的抬起頭,兩隻眼睛瞪的溜圓:耿季和,沒你這樣坑人的。

  雖然有了官身,也早已出府另立門戶,但他依舊是郭氏仆臣。所以這根本不是兩匹絹的問題……

  “呵呵,是我考慮不周!”

  耿成也反應了過來,忙打了個哈哈,“你想收,繼續收就是了……”

  反正夾在中間為難的又不是我?

  郭景愣了愣,想了好一會才琢磨過味來:這次竟比剛剛那句還要坑?

  他想找耿成問個清楚,但抬起頭才發現,耳房中卻只剩他一人……

  ……

  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耿成著實沒時間和精力考慮這些,就算要考慮,也要先把小命保住再說……

  約好的要去城外巡查,以張汛為首,七八個將、官都等在院中。

  不多時,一群三十多騎,並四駕大車浩浩蕩蕩的出了塞城。

  如果從高處鳥瞰,長城就像是一條巨蛇,恰好在白登道口斷成了兩截,而強陰塞又像是從蛇身上彈出的一枚鱗片,孤零零的懸於長城以北。

  兩國以長城為界,所以嚴格來講,這已是鮮卑地界。

  都說強陰凶險,原因就在這裡。二則是塞城扼守白登道,就像啤酒瓶的瓶蓋,只要一過強陰要塞,地勢豁然開朗,方圓百裡再無山無險,地勢平坦而又寬闊,最利於行軍。

  換位思考,鮮卑不打你打誰?

  這七八日,耿成已將塞城以南的三部二十二烽轉了一遍,說實話,條件很差。

  不單單是衣食住行,更包括防禦工事、戍卒的兵器甲胄,以及相配套的候望傳訊設備。

  烽燧大都經年失修,破敗不堪,根本不能住人,只能當做燃煙放火的高台,戍卒只能在烽下立草棚或是挖窯洞。

  而鮮卑連年進犯,明知邊牆、壕塹是攔路虎,怎可能不知道破壞?

  許多邊牆已被馬拉的七零八散,其中不乏馬車都能駛過去的豁口。而如天田、柃柱(均為與烽燧配套的瞭敵示警設備)更是被破壞的一塌糊塗。

  鐵甲倒是有,基本上人手一件,但不知已傳了幾代。鏽蝕只是其次,有許多劄甲早已零零散散,甲葉不知丟了多少,有的都能從胸口伸一支拳頭進去。

  兵器倒還好,畢竟是保命的家夥,保養的都不錯。但除了人手一根長矛,一烽才只有一張弓。

  直刀更是無從談起,二十二個烽率,佩刀的還不足十人。

  究其原因,一是去年大敗,近半烽燧都被胡賊攻破,自然搶殺一空。

  二則是東部都尉府被放了一把大火,燒了無數糧草器械,任是郭太守天縱英姿,也不可能憑空變出來,只能慢慢籌購。

  但耿成卻等不起。

  萬一育延部來給都骨報仇,他拿什麽抵禦?

  但他也不是神仙,不可能無中生有,只能從頭開始。

  其實就一個字:錢!

  買糧要錢,買鍛甲冶兵的鐵料也要錢,雇傭匠人更需要錢。就算招些民夫來修繕城牆、工事,難道讓人白乾?

  上任之前,耿成也是做過功課的,認為只要籌劃得當,再憑借強陰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絕對能賺的盆滿缽滿。兵甲與糧草自然也就有了。

  可惜計劃不如變化,沒想到強陰淒慘到了如此地步?老天根本不給他慢慢籌劃的時間,無奈之下,耿成只能劍走偏鋒……

  暗暗感慨,不知不覺就下了山道,一群人停在了一處湖泊前。

  湖名苦澤,不是很大,只有白澤的三分之一大小,景色也差了許多。

  既沒有水鳥棲息,四周也不見樹木、草叢,就只有幾蓬稀疏的枯蒿。

  湖邊盡是鹽鹼灘,就像回到了冬天,眼能所及蒼茫無垠。

  如此荒蕪,卻讓耿成大為興奮,令兵卒將車駕上的東西全部卸了下來。

  幾口大甕,十數隻木桶,整整一車柴草,並一些木炭、碎沙,並籮筐、簸箕、爪蘺之類,不一而兄。

  “左右不過一兩個時辰,諸位先耐心等著!”

  耿成交待了張汛等人一句,而後喝令兵卒圍幔、壘灶、起火……

  一眾將官面面相覷,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麽藥。

  直愣愣的看了一陣,就見帳幔後燃起了煙,似是要煮什麽東西。當看到耿氏扈從相繼從湖邊刮土、擔水,挑進幔帳時,倉曹掾一聲低呼:“塞尉是要煎鹽?”

  他是子承父業,管錢糧管了十多年。況且祖父那一輩就是鹽吏,所以一眼就認了出來。

  耿成並沒有隱瞞的意思,不然也不會帶他們到這裡來。張汛悠然讚道:“許曹掾慧眼如炬!”

  真要熬鹽?

  其余官員面面相覷,隻覺荒謬無比。

  這裡確實曾置過鹽官,司鹽府就在往北約三十裡的鹽澤(今岱海)之畔。而且規模還不小,鼎盛時期鹽民逾萬眾。

  但那已是前漢武帝時期,至武帝末年就已裁撤,距今為止已近有三百年之久。

  究其原因,無非就是鹵水越來越輕,含鹽量越來越低,熬出的鹽連鹽民的口糧、購薪買炭的錢都不夠兌付,所以才一撤了之。

  而如今耿成卻突然奇想,重新熬鹽?

  要是能熬出來,這近三百年近百任太守、縣令早就幹了,怎會輪的到耿成?

  愣了好久,許良(倉曹掾)才低聲問道:“塞尉初來乍到,不知就裡,士史為何不勸一勸?”

  你怎知道我沒勸?

  “塞尉稱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總要試過才知道,我想著左右不過耗費幾車柴薪,試一試也無妨……”

  張汛稍一頓,又悵然直歎,“再者塞尉防的密不透風,連我等也不能近前一觀,想必已尋得奇術,真能熬出鹽也不一定……”

  沒有人說耿成熬不出鹽來。

  苦水與三十裡以北的鹽澤、並一百三十裡之南的白澤同出一源,水中肯定是有鹽的,不然漢武帝也不會大費周折在此置司鹽府。

  問題是劃不劃得來的問題……

  而自有史以來,製鹽之法已流傳了千年之久,無非就是熬、煮、煎等幾樣。若有奇術,早就流傳於世了,何需等到今日?

  所以任耿成折騰,估計也是入不敷出……

  “士史所言甚是,左右不過幾車柴薪,讓塞尉試一試又何妨?”

  許良回了一句,又和其余幾位對視了一眼,幾個將官的臉上都露出一絲會心的笑容。

  塞尉年輕氣盛,直接勸肯定是聽不進去的,不如讓他撞一撞南牆,自然就回頭了。

  倒不是不服耿成,而是強陰百廢待興,最怕的是胡亂折騰……

  正值申時(下午三點),正是日頭最烈的時候,再加五口大灶不停的燒,耿成的綢衫早已被汗濕透。

  他坐在車頂,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耿義等人,口中呼喝不斷。

  其實熬鹽並不難,只要找到鹽湖或鹽井,澆水取鹵後反覆的熬,就能熬出鹽來。

  但這種粗加工的的鹽中雜質極多,顏色發黑,苦味比鹹味還重,需要反覆過濾才能入口。大致過濾個三五遍,顏色就能稍白一些,大致呈灰色,才能堪堪入口。

  不過大都是底層百姓和兵卒食用,像昨天塞衙中煮的馬肉中放的就是這種。

  而像達官貴人,吃的則是反覆過濾後製成的青鹽。顏色要白許多,苦味依舊有一些,不過比灰鹽要淡不少。

  而耿成想製的,卻是白的像雪粒似的精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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