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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逆》第29章 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方法老套沒關系,管用就行。

  但再是老套,也要比東漢時期只靠反覆熬煮的方法要先進許多。

  耿成先改良了過濾工序:東漢製鹽,用的是草束、草糠或草木灰,他則換成了活性炭和細砂,最後又繃了幾層絹紗。

  用這種方法過濾一次,抵的上舊法的三四次,基本能過濾掉絕大部分不溶於水的雜質。

  第二步則是置換脫毒。

  古人用的是草木灰。

  其實古人並沒有這個意識,很多時候都是抱著廢物利用的態度,用燒過的草木灰頂替草糠過濾。

  但之後還要用麻布或是絹帛再過濾一遍,不然鹽就會發黑,所以大都不用。

  耿成好歹上過大學,其本的置換原理還是知道的。但他沒精力去研究,更沒有時間一樣一樣的試,所以他用的是後世耳熟能詳的方法:加大豆粉。

  鹽土加水煮沸,過濾一遍後加大豆粉,再點火熬煉,撇去浮沫。等熬不出浮沫以後,再冷卻過濾。

  來回數次,就能製出隻微微泛青的白鹽。

  這是後來自貢井鹽的製作方法,可以將鈣、鎂等雜鹽脫離九成,幾乎嘗不到苦味。所以明清時期都當做貢品送往皇延。

  而耿成又在這個基礎上加了過量的草木灰,過濾裝置更為先進,鹽的成色自然更好。

  幔後圍著五口大灶,十口大甕,耿成坐在車頂不停的指揮,三十個扈從來回奔走,雖忙卻不亂。

  擔土,挑水,粗熬,過濾,加草木灰再煮,再過濾,再加大豆粉,再過濾……如此反覆,將將一個時辰,最後一口甕裡就見了鹽。

  “二郎,快看……”

  耿成早就說過要來熬鹽,然後賣給胡人換來皮毛和牛羊,再從內郡兌換糧食、鐵料,乃至兵甲。

  一眾扈從也隻當他是腦子一熱突發奇想,以為即便熬出鹽也沒多少,肯定也是如這些天吃的那種極苦的灰鹽。

  但隨著水分被燒乾,甕壁上漸漸析出細細的鹽花時,一眾部曲眼睛一個瞪的比一個大。

  竟比雪粒還要細,比絲絹還要白?

  耿義激動的臉色通紅,嘴唇直打哆嗦,竟想都不想,伸手就往鍋中抓去。

  但有水的時候都足有一百度,水燒乾之後更燙。只聽“啊”的一聲慘叫,耿義閃電般的縮回了手。

  耿成又氣又笑:“動腦子啊,燙不死你?”

  若是平常,幔帳中定然會傳出一陣轟笑。但此時卻鴉雀無聲,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跟見了鬼似的盯著最後那口大甕。

  想伸手抓一把,乃至往嘴裡塞一把的絕不在少數……

  都傻了不成?

  耿成愕然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大聲喊道:“愣著做甚?耿義,繼續炒……”

  之所以還要炒,是為了使鹽中殘存的氯化鎂受高溫氧化,可以徹底消除苦味,更不會吸潮凝結。

  耿義忙應了一聲,又舉起鐵鏟翻動起來:“二郎,仆怕炒焦了……”

  “不用怕,多炒幾次就熟練了!”

  聽到帳內的動靜,張汛站了起來,側耳傾聽:“這是出鹽了?”

  “不出才叫稀奇!”

  許良低聲回道,“請士史且耐心些,待日落時,再看能鹽幾何!”

  也對!

  張汛從善如流,又坐了下來。

  這一坐,就到了夕陽西下,雲彩漫天。

  五口大灶都熄了火,也不再有人擔土,挑水,帳後也不見有煙氣飄出。

  看著半甕白鹽,

二十多個扈從激動的直打哆嗦,爭先恐後的蘸著鹽粒往嘴裡塞,臉上盡是迷醉的神彩。  長這麽大,別說見,聽都沒聽過這麽白,這麽細的鹽……

  也不怕齁死?

  耿成暗罵一聲,又喊道:“拿鬥來!”

  耿立忙應一聲,拿過木鬥和耿義盤量起來,來回反覆,足足三遍。

  “二郎,九鬥尚余一些,但不滿十鬥!”

  意思就是,還不到一石?

  耿成的臉頓時黑了下來。

  在內郡,一鬥上好的青鹽價格大概是一百錢,一石也就是一千錢。運到雁門大致一千二到一千三,若運到塞外賣給鮮卑,一石能換四隻大羊。

  一隻大羊的價格在內郡大概是五百錢,一來一去,差不多就是一倍的利潤。而這精鹽雖然好,但也不致於不可或缺的程度,價格翻一倍頂天了。

  也就是說,忙活了這大半日,近三十人創造了四千錢的價值,分到每個人頭上足有一百二三。

  聽著好像不少,如各烽烽率類比什將,一月也不過六百錢,一人一天就能賺到烽率足六天的俸祿。

  但問題是,還要將鹽運到塞外換回牛羊,再將牛羊運到內郡換成錢,這中間耗費的時間、人力又是多少?

  這都還沒算燒掉的柴薪、過濾所用的木炭、豆粉……怎麽算,感覺都不劃算……

  “二郎……二郎?”

  “哦……”

  耿成回過了神,“撤了帳幔,拆了大甕,所有東西全部裝車!”

  “啊?”

  耿義一臉不解,“不煮鹽了?”

  耿成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先不煮了,日後再說。你將張士史等請過來……”

  “喏!”

  帳幔撤去後,看到一眾耿氏扈從開始拆灶、裝車,張汛等人便知道,耿成這是要打道回府了。

  看來不怎麽理想,不然剛壘好的灶台不會拆的這麽乾淨。

  聽到耿成有請,幾個曹掾相視一笑,不疾不徐的走了過去。

  看耿成臉色不怎麽好看,許良拱手一揖,又笑吟吟的問道:“辛苦半日,敢問塞尉所得幾何?”

  不是譏諷,至多也就是揶揄,就像耿成諷刺於洪寧肯裝病也不願見他的那次一樣,無傷大雅。

  也是因為相處了十多日,知道耿成並無世家子弟特有的驕狂和跋扈之氣,佐貳才會用這種方式表示親近之意。

  換成個不好相處的上官,下屬時時畢恭畢敬,誠惶誠恐,但指不定就在心裡問候你的祖宗十八代……

  耿成自是聽的出來,瞪了他一眼,又往甕中一指:“沒長眼嗎,自己看……”

  看就看!

  許良伸頭探向瓷甕,其余幾個緊隨其後。

  但這一看,眼睛就跟直了一樣。

  這是鹽?

  許良伸手一抓,撈起了一把。

  夕陽的余暉穿透雲層,射下一道金光,許良手中的鹽粒折射出令人迷醉的色彩。

  就像輾碎的羊脂玉,又如細碎的珍珠……

  許良下意識的撚了一撮送到了口中,如張汛和其余幾位也是有樣學樣。

  這一嘗,幾人就像是凍住了一樣,直愣愣的看著攏著袖子的耿成。

  耿義與耿立等扈從卻在低頭偷笑:二郎方才還罵我們是不是傻了,這幾個官兒不也一樣?

  “塞……塞尉,這是鹽?”

  耿成看著許良,眼神就像是在看智障:“你吞了那麽多,還咂摸了這半天,就沒嘗出味來?”

  嘗倒是嘗出來了,但他委實難以置信:這世上還有不苦的鹽?

  還這麽白,這麽亮,這麽細……

  也不止一個許良,如張汛,如其他幾位,無一不是目瞪口呆,滿臉的不可思議。

  只因有史記載鹽這個東西以來,鹹和苦就沒有分開過,顏色也只有青白、灰白,而不是單純的“白”。等於完全顛覆了他們固有的認知……

  見耿成嘴角微翹,似笑非笑,許良才反應過來,一張臉紅的像是染了胭脂。

  本想等著看耿成的笑話,不想自己倒先成了笑話?

  “許良佩服!”

  他深深一揖,又不解的問道:“既然能熬出這等好鹽,塞尉又為何拆了甕、灶?”

  耿成搖了搖頭,不答反問:“以你之見,這鹽能賣幾錢?”

  “若運至內郡,一石兩千錢應是有的,若運到胡部換回牛羊,當能再翻一倍。如此一算,雖說此處出的鹽少些,但利依舊頗厚……”

  與耿成的估計差不多,所以他才覺的劃不來。

  但話不能這樣說……

  耿成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如今強陰就隻二百三四十人,不但要守烽,還要巡邊(沿長城巡視),如此人都不夠,又何來多余之人熬鹽?”

  這倒是個問題。

  張汛稍一琢磨:“何不許以厚祿,從郡城或是他縣召此民夫?”

  “士史此言不妥!”

  許良斷然搖頭,“羌胡未平,又逢代郡大亂,各縣丁壯已是十征四五。且值春耕,正是農忙之時,哪一縣敢放人?”

  對啊?

  耿成恨不得給許良點個讚:“春耕之後又要修渠,修完渠又是夏收,等百姓閑賦,至少也要等秋收之後。你我倒願意等,就是不知鮮卑願不願等?”

  一這樣說,幾個曹掾頓時就著急起來。

  偏偏又無計可施,就像正餓的心慌,天上突然掉下來的一大塊肉,卻又無從下口,只能急的抓耳撓腮。

  見火候差不多了,耿成悠悠一歎:“倒不是沒有辦法……想必各位亦有耳聞:代郡大亂,無數流民逾境,流竄至我雁門,漸有聚眾成匪之勢,我路過時還平了一股……

  與其任匪患橫生,何不招些流民到我強陰,既解了你我燃眉之急,又能為使君、都尉、於障候等剪除匪換,可謂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

  “啊……還能如此?”

  張汛怔了怔,“只怕閻都尉、於障候不會答應!”

  “事在人為!”

  耿成左手牽住張汛的手臂,後手摟住良久的肩頭,語氣說不出的蠱惑,“既然是厚利,予障城分潤一些又何妨?再者我等皆是出於公心,而非謀私,於障候定能體量……”

  稍一頓,他又將聲音壓低了些:“所謂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所以我準備近日將於障候請來,讓他親眼看看這白如雪粒的精鹽是如何而來,利又有多厚。到時我與諸位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此事八九能成……”

  這樣說來,好像真能成。

  畢竟不止強陰缺糧、缺甲、缺兵器,平城障一樣急缺……

  幾人都有些意動,眼中露出期翼的光芒:“只要障候能來,我等定當鼓動三寸不亂之舌……”

  “好!”

  耿成高興的擊了一下掌,“那事不宜遲,那我等明日就選址,看將流民安置何處合適,而後盡快勻些營帳,糧食出來……就先按一千戶準備!”

  許良猶豫了一下:“會不會有些早,再者一千戶,也太多了些?”

  “怎會嫌早?障候一旦應允,流民就會蜂湧而至,到時豈不是又忙又亂?一千戶也只是有備無患,不一定全用來安置流民。比如到秋收之後,肯定要雇些民夫、匠人,以修繕城牆、壕塹並烽燧等!”

  這倒也是……

  許良和張汛等人暢想著糧草、兵甲即將源源不斷,烽燧、壕塹也將逐步修繕,心中愈發激昂,哪會想到耿成計裡還藏著計?

  “汛回塞後就召諸吏計議,便是一夜不眠,也定予明日拿個章程出來!”

  “良亦是如此!”

  “某也如此……”

  耿成重重一揖:“那就拜托諸位!”

  他是強陰塞的最高長官不假,但事情總要交給手下的人來辦,如果一昧強壓, 只會適得其反。

  不說明著和你對著乾,只要今天扯扯皮,明天再推卸推卸責任,耿成就得坐蠟。

  所以說,以理服人才是上策……

  都是雷厲風行之輩,說乾就乾。耿成借口還要在此處理首尾,讓他們先回塞,張汛等人也就沒有客氣。

  等幾人迎著余暉漸去漸遠,耿成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本是拿來說服於洪的,還以為十拿九穩,卻不想天不遂人願。

  如今只能拿來忽悠一幫手下……

  但於洪萬一要是不答應呢?

  耿成剛剛放下的心又了起來,腦筋轉的飛快。

  “耿立,你明日到城中轉一轉,看誰家存的鹽多,悄悄買來一些,隻買那種喂馬的劣鹽,價越低越好……切記要分開買,每家隻買一兩石(鹽比糧重,每漢石約四十斤),每天隻買十石……”

  “耿義,如果彭方回來,你一定記得提醒我,我有要事要拜托他……”

  “催快些,裝好了就回城……灶台不要拆,省得於障候來了還要重新壘……”

  一眾扈從齊聲應道:“喏!”

  不大的功夫,車駕就全部裝好,太陽也徹底落了山。

  就離著兩裡多,倒是不用太急。也就一刻,耿成與二十余扈從、四駕大車就回了塞城。

  剛進塞衙,正準備卸車,耿義一聲驚呼,指著一個木桶說道:“塞尉,這是何物?”

  “大驚小怪,成何體統?”

  耿成隨口斥罵,一個箭步跳上了馬車。

  當他往桶裡一瞅,眼珠子差點崩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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