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夜濛濛影瞳瞳,燈風燭淺遺怨痕。
醉蓮沉夢初方醒,公主望月吟琴風。
清清幽幽的後花園中的香亭裡頭,坐著一女子,她正在對月撫琴,嬌聲歌頌:
獨坐清亭,泛起歌喉。
醉在眉頭,魂夢相守。
心潮漫漫,狂湧漸流。
牽惹香塵,殘更放就。
瓊絲縷縷,繞在心頭。
字裡行間,難敘千憂。
涼夜沉沉,月影羌流。
凝露雙雙,婉轉歸秋。
有意飲下,金杯殘酒。
溪水重重,難載刳舟。
琴聲悅耳,歌音甜浄。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漸落在她眼下。女子止了琴音,抬頭見著一男子:清新俊逸,品貌非凡,墨發長披,英俊瀟灑。
“姑娘好歌喉。”男子定睛一看,此女生得:螓首蛾眉、亭亭玉立。眉目如畫深藏秀欣,嬌容笑貌密露溫潤。觀其著裝:頭戴明色金步搖,耳懸紅翡翠滴珠耳環,穿一襲雪白珍珠紗,踏一雙碧絲軟底繡鞋。
“你是何人?”女子問,“深夜不去睡覺,至此後苑作甚?”
“是你婉轉的琴聲驚了我的夢,是你美妙的歌聲令我如癡如醉,情不自禁的漂泊過來。”男子道,“在下姓尤,名文雄。敢問姑娘姱名?”
“為何他人能夠安寢,怎的你卻漂泊過來?”女子問。
“那是他們不懂音律。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文雄答道。
“那你聽出了什麽?”女子問。
“區區一個‘愁’字。”文雄道。
“你如何曉得?”女子問。
“以姑娘現在的心情來講,足以說眼下猶如鯨波,不然何以敢言‘心潮漫漫,狂湧漸流’。還有一句‘瓊絲縷縷,繞在心頭’,可以看出你心事重重,內心已被千絲萬縷裹的密不通風。”文雄道。
“你胡說。”
“豈敢!豈敢!”文雄道,“此外,可見姑娘想要借酒澆愁,於是說,‘有意飲下,金杯殘酒’,這‘溪水重重,難載刳舟’讓我聯想到’隻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不要這般放誕無禮。”
“要不你怎會‘醉在眉頭,魂夢相守’?”文雄笑道,“把這種‘寂寞’填入‘字裡行間’,不論是情、是愛,也‘難敘千憂’啊!”
“我才沒有那麽想。”女子道,“你簡直一派胡言。”
“那你豈會在這‘涼夜沉沉,月影羌流’的時光‘獨坐清亭,泛起歌喉’呢!”文雄道,“你那‘凝露雙雙’的眼神,是那樣深邃,‘婉轉歸秋’,令我不得不‘牽惹香塵,殘更放就’。”
女子聽了,一字不雲,轉頭就走。
“姑娘……”文雄不曾挪動一步。
女子駐足,沒有回頭。
“你的琴忘帶了。”文雄說完,就不見了。
女子甜甜的笑了。
這女子並非別人,正是蕭聖主的大女兒“黛琊公主”,她是個才女,年芳一十八歲,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卻怎麽也想不到後來她會歷經一場血腥屠戮,終結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翌日辰時,在天樂宮一片喧騰,熱鬧非凡。大戲台上,舉行了一場盛大的迎賓演出。
台下,幾乎每張桌子,都已坐滿。最居首位坐著蕭琿瑜、朱顏若、天鳳聖母,以及各宮掌管、各殿主事。第二排左邊居坐著姚翎將軍、章奕韋將軍、鳳港將軍、董兆勃將軍與尤文雄將軍。僅右邊又居坐黛琊公主、珠月公主、紫悅公主、瑤鏡公主與嬋妁公主。
後面皆是各大將軍、閣主、郡主及一些大權在握、地位德高的人物。須臾,婇女端著白肉鮮果,捧著美酒佳釀安置在每張桌上。 演出開始了,台上鑼鼓喧囂、鍾鈸響鳴。一個男子手提長棍,在上面舞來舞去,又翻又滾。台下掌聲如雷鳴,人人拍手叫好。戲台上,隨著一聲咆哮,跳出一隻吊睛白額“老虎”,凶肆頑劣……
“哈哈!原來是《武松打虎》。”朱顏若拍手稱讚。台下一片歡呼。
“好……好……”文雄將軍拍了拍手,並沒有專心看戲,而是把目光投在黛琊公主身上。倆人都坐在第二排,文雄在左邊的僅右邊,黛琊在右邊的僅左邊。他倆之間,隔著一條飄渺的銀河。
他不敢正面對視,隻稍微的扭著頭,用余光瞥視著她。黛琊公主早聞到那股氣息,只是抿了抿嘴,佯為鎮定,目不轉睛注於大戲台上。
第一場戲演完,黛琊公主起身離開,邁著輕盈的步伐走出天樂宮。文雄已知公主的意思,並沒有直接跟出去。
第二場戲馬上就開始了,演了將近半個時辰。這時,文雄方才起身,走出天樂宮。
文雄跨出宮門,叫道,“出來吧!白雪公主。”黛琊早料到文雄會出來,故藏了起來。她躲在門前石獅子旁邊,卻沒有收緊衣裝,使珍珠紗裙的玉帶露了出來。這可漸漸映入文雄眼簾。
“白雪公主,你在哪兒?”文雄叫道,“哦!我找不到你了。”
黛琊公主正偷偷的笑哩。
“哦!你是不是躲在石獅子後面了。好,那我就過來看看。”文雄大步走過來。
黛琊公主“蹦躂”跳出來,拍打著文雄,嬌聲膩語地道:“哼!我不管,你作弊,你作弊……”
“好!我作弊,那你在藏一次,我重新找好不?白雪公主。”文雄哄著她道。
“哼!我不叫白雪,我叫黛琊,我是黛琊公主。”
“之前你又沒告訴我你是黛琊公主,我是看你這身衣服才這麽叫的。”文雄道,“誰叫你穿這一身白紗?”
“哼!”黛琊公主道,“你怎麽現在才出來?”
“如果我要跟在你身後,恐怕難脫悠悠之口。”文雄道,“所以,耽擱一會兒,不會引人注目。”
“哼!我不管,你得認罰。”
“好!黛琊公主。”文雄道,“不如罰我做你的侍衛吧!一直保護你,愛著你……”
正午,倆人走在大街上。黛琊公主蹦蹦跳跳的,像隻白兔,一會兒要吃糖葫蘆,一會要吃烤紅薯,一會要吃糖炒栗子,一會兒去聽書論道,一會兒去看舞刀弄槍……
文雄見他性格如此可愛,格外歡喜。
隔了會兒,不遠處敲鑼打鼓,人人皆去觀看。文雄和黛琊亦趕了過去。原來有人在此設好擂台,要舉行比武大賽。
擂台上,一個油頭銅面,滿臉絡腮胡子的人高聲喝道,“各位,今天邇迪洛撒王爺有興在此舉行比武大賽,勝出者:賞銀千兩。歡迎各方能人異士踴躍來戰。現在開始。”那人接著道,“第一場由我來戰,某家姓劉名錕,有人敢上來與我一戰嗎。我劉錕打遍天下,從未有過對手,誰要是活膩味了,盡管上來試試。”
“這家夥,真是目中無人。”文雄怒不可遏。
“有沒有敢上來?有沒有人敢上來?”劉錕大聲吆喝,“難道個個都是縮頭烏龜嗎?”
擂台下,吵吵嚷嚷。文雄看不慣,縱身一躍,跳上擂台。
“你是何人,報上名來!”劉錕道。
“某姓尤,名文雄。”
“擂台上拳腳無眼,若是打死你,可不能怨我。”
“在下奉陪到底。請吧!”
“看打!”劉錕左手擒天,右手搽拳,撕打過來,文雄側身避開拳頭,借機掌摑,拊其面目。劉錕俯首,一肘子懟其胸膛,文雄潰退幾步。“可惡……”文雄撚拳,翻身橫在半空,雙腳凶猛地亂踢。劉錕使不出別的本事,只能用手遮擋。這連環腳著實厲害,劉錕無意被踢中額頭,“撲騰”仆於台上。文雄雙腳著地。
觀眾連聲喝彩,“好……好……”
劉錕很吃力的站起來,兩腿瑟瑟發抖。他不服,又開始搏鬥。當他一拳過來時,早被文雄一掌包住。文雄飜掌,將其臂膊擰住,他痛得齜牙咧嘴的叫著。文雄兩隻手抓緊他的胳膊,狠狠撇下了擂台,“甚麽打遍天下無敵手,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
台下人人鼓掌,皆稱英雄。
“文雄,我愛你——”黛琊公主高聲大喊。
文雄聽見黛琊公主這句話,心裡美滋滋的。
“這位英雄,是否與我決一雌雄?”此時,又一人走上擂台。
文雄轉睛一看,見那人是個道士,手提一把麈尾,生得:眯眼濃眉,散發清須。“這位道長,請報尊號。”文雄以禮相待。
“貧道姓吳,法號道風。”道士言畢,掠動麈尾,橫掃過來。
文雄見狀,一躍九尺,下打一個筋鬥,橫飛一腳,道士以麈尾相掩,倆人開始龍爭虎鬥。
“文雄,打倒這個臭道士!”黛琊公主大喊。
此刻,文雄覺得無論如何也要得勝,萬不能在公主面前出醜。這時,倆人掙開了,各處一邊。文雄就身躍起,似飛鳶也,徑撲過來。道士鎮定自如,待到文雄靠近時,扇動麈尾,冒出一團白粉,散在文雄臉上。眼下道似一團霧,什麽也摸不清。
“文雄,小心——”黛琊公主驚慌失措。
道士趁機,拳打腳踢,亂扇麈尾。
“文雄,當心啊!你快下來,別打了……”黛琊公主心驚膽戰,深怕他有閃失。
“太卑鄙了,這道士如此下流,竟用這種手段……”觀眾們議論紛紛。
文雄顧忌不得了,恐怕被那道士扔下擂台。於是便雙腳如扎根般踏在地上,倆眼仍是睜不開。當那道士掄拳過來時,文雄伺以左手挽其胳膊,右手攥拳在臉上亂打,只打得鼻青臉腫。最後,文雄狠狠抬起腿,一墊子懟其胸脯,兩手疾快抓住衣衫,惡狠狠將那道士扔下擂台。眾人看時,見已一命嗚呼。
擂台下一片掌聲。
文雄用袖子揩去臉上白粉,睜開雙眼,十分惱怒,“耍陰招,算計人,最下流。臭老道,你是死有余辜。”
“文雄好棒!文雄好棒!”黛琊欣喜若狂。
這時,又一人走上擂台,“尤壯士,了不起啊!”
文雄定睛看時,見來人瘦的只剩下皮包骨頭,披著亂糟糟的頭髮,髒兮兮的面孔杵地猙獰,雙目內泛著一片白,穿得破爛不堪。他這樣子,猶被魔鬼附了體。
“請問,你是哪位?”文雄道。
“不瞞你說,某家便是邇迪洛撒王爺。”那人道,“恭喜你連贏兩局。來人呐!賜千金。”
一奴捧一木匣走上擂台,邇迪洛撒王爺親自打開,裡頭皆是黃燦燦的金子,足足一千兩,分文不少。“今日才見真英雄,真是三生有幸啊!”邇迪洛撒王爺挽著文雄的手,用那雙邪惡的眼睛看著他,猙獰的面孔透出死神般的煞氣,一咧嘴,露出尖牙。文雄嚇得渾身打顫兒,身體不由得癲狂抽搐,眼下迷迷糊糊的,看到一雙血淋淋的手在向自己撲過來。
“文雄,你怎麽了……”黛琊急恐恐走上擂台,一把將他扯住。
“這是怎麽了?……”“怎麽會嚇得毛骨悚然的?……”觀眾七嘴八舌的道。
邇迪洛撒王爺扯住文雄毫不松手。此刻,黛琊公主項上戴著的金瓔珞上的一顆舍利子閃出銀白色的光芒,射衝邇迪洛撒王爺那雙可怕的眼睛,當時那王爺七竅內冒出煙來,急忙撒了手,化陣風逃走了。
“文雄,你振作點兒。”黛琊公主慌張叫道,“你看看我,我是你的白雪公主。”
文雄慢慢蘇醒過來,驚恐道,“太可怕了,那個王爺他……他不是人……”
“文雄,你不要多疑,他是不想高估自己,故而打扮的披頭散發,衣衫襤褸而已。”黛琊公主淡定的道。
“不,我親眼看到:邪惡的眼睛,猙獰的面孔,尖尖的牙齒,還有那血淋淋的魔爪,令人極度恐懼。”文雄顫栗道,“他……他是鬼……”
“這世上是沒有鬼神存在的,你不要多想了。”黛琊公主道。
文雄低頭看著木匣,見裡頭裝的已不是閃閃發光的金子,而是零零亂亂的鬼鈔。文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指著木匣心慌意亂道,“有鬼,真的有鬼,剛才明明是一箱金子,現在卻變作了鬼鈔……”
黛琊瞅了眼木匣,道,“不要多想,那其實是旁門左道,這些人輸不起,你就不該和他們比武。”黛琊拎住文雄回宮。
夤夜。東堂后宮。
文雄休於寢塌,不覺思起白日擂台上那張猙獰的面孔。恐嚇極致,不敢宿寐,覺得那雙血淋淋的手正在輕撫他的頭,身體完全僵住,難以動彈。外頭刮過一陣旋風,吹得門扇“吱嘎”作響,嚇得他魂飛魄散,一軲轆栽下床頭,看到一張饑餓的嘴巴凶頑地齙來。“不……不要過來……”文雄慌忙拔出放在床邊的二刃青鋒劍,猛地跳起來,“你這個惡鬼,我劈死你!我劈死你!”他怒揮長劍,在屋子裡肆意亂斫,劈破幾案,剁碎器具,毀壞窗欞……
不多時,門突然開了。文雄轉目而視,卻見幾具屍體活了,正在慢慢的向自己逼近。他們散披長發,呈露著蒼白的面孔,雙目滾流鮮血,麋爛髒賤的衣服上沾有血跡,爬有蛆蟲……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文雄緊執寶劍,“再過來我就殺了你們……”
“文雄,你幹什麽?把劍放下。”他們並非蠻野喪屍,只是文雄神志不清,幻覺重重,錯意看成活死人。他們是:姚翎和董兆勃,還有他深愛的黛琊公主。
“你們不要過來,再過來我就殺死你們。”
“文雄,你清醒點……”姚翎和董兆勃搶過去,打落手中寶劍,將其雙臂緊緊抓住。
黛琊公主湊上前,“文雄,你清醒點,我是黛琊,你看著我……”
由於頭暈目眩,眼下一片模糊,文雄看到的只是一團白影,“不……你不是黛琊公主……”
黛琊公主見他這樣,於是翩翩起舞,嬌歌淚吟:“獨坐清亭,泛起歌喉。醉在眉頭,魂夢相守。心潮漫漫, 狂湧漸流。牽惹香塵,殘更放就……”
文雄聞此絕妙無比的歌聲,方才定下神來,緩緩蘇醒,看見黛琊公主在蹁躚豔舞,美麗極了。白紗籠飄,則如月裡嬋娟,分外增媚,姣姣流水。
姚翎、董兆勃松了手。
“黛琊公主……”文雄慢慢走過來,“天哪!你好美麗,你像廣寒宮的嫦娥仙子,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黛琊歌舞已畢,露出溫暖的笑容,“文雄,你看著我,我太高興了。”
文雄和藹親切的道,“我看到了,你在為我輕飛曼舞。我聽到了,你在為我引吭高歌。我太高興了,謝謝你!黛琊公主。”
“好了!尤將軍,既然你已清醒,那就趕快休息,公主會留下陪你。”姚翎道,“我與董將軍就在外頭,有甚麽事就大聲喊我們。”
“多勞二位,尤某心裡實在過意不去。”文雄道。
“尤將軍不必客氣。”董兆勃笑道,“我們還等著過兩日喝你們的喜酒呢!”
“嗯!所以不要多想,老老實實睡覺。這世上絕不存在鬼神之說,要真有甚麽惡氣,我便用金臂大砍刀將它剁為齏粉。”姚翎道。
“我倆不叨攪你們了,二位早些歇息。”董兆勃言畢,與姚翎離開。
此刻。黛琊公主牽起文雄那雙冰涼的手,“夜深了,你還不‘牽惹香塵,殘更放就’?”
文雄看著她的眼睛,那雙明媚動人的眼神中流露出山與水之間的愛!“你是一個美麗的天使,觸摸著我的靈魂。”文雄甜蜜的親吻在她那秀美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