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墜的離此處更近,每一顆星星都按照原先的軌道以數倍的速度高速運動著,正如同那如霧如練的火星匯聚成了一條長龍,但仍沿著導線的曲折蜿蜒穿行。與之為對比的,每一根蠟燭都在沉默中靜靜的燃燒著,無論是其光還是其影都未有半分搖動,整個星辰神殿仿佛被凍結於光中,頌歌止息,我與我的同伴們的嘴唇都如同蠟燭融化般黏合在了一起。
每個人都想要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他們如同被固定在燭台上一般動彈不得,況且那只是堪堪避開他們身軀的火焰長龍燃燒的如此猛烈,沒人敢於冒這個險離開自己的位置。我知道那是因為我們的大祭司與他的老師陷入了僵持,而與一個司辰作對,誰會輸顯而易見。隨著這火龍自星辰神殿的中心盤旋至頂,我感到火焰的熱力也扶搖直上,幾乎要將我燒融當場。
我不知道在更下方的同伴們怎麽樣了,或許因為熱力是上行的所以他們置身事外,又或者他們的雙足仿佛深埋一般被固定在自己的位置上便是融化所致,至少我感到有些撐不住了,汗珠自我身體的幾乎每一處表面滴下,不可逆轉的流逝如同我的生命。但打定了主意的我並未離去,雖然我的腳底本也確實被黏住了,連抬腿都十分艱難,更別說想要逃離了。
況且,我能夠感受到無數的眼睛自四面八方注視著我,如同那些飄散的火星與轉動的星辰都在眨眼一般,我知道我只要有一絲一毫退卻的意願,就必然會被我們的大祭司以此為借口而送回原處。火焰燃燒的愈加旺盛,轉動的星辰如同瘋了一般偶有脫軌,便會狠狠地撞擊在星辰神殿的內壁上,幾次之後,我注意到自窗戶玻璃開始,裂痕逐漸擴張如藤蔓爬行。
與那如同敲擊節拍的星星們步調一致的是燧石大人再次落下的重錘,更多的火星濺射而出,鋪天蓋地的遮蔽了視線,使我分不清那是被塑形者墜下了狂喜的淚珠還是那塑形著揮灑著愉快的汗水。最終,內壁被灼燒與撞擊的凹凸不平,蠟燭的光芒也無規律的搖曳不止,齒輪再次轉動,如同走馬燈般的投影再次有了動靜,而我與我的同伴們終於再次能夠開口頌唱。
我仿佛聽到了輕微的歎息聲,如同稀薄的晨光掠過耳畔。我知道我們的大祭司最終選擇了妥協,想來不是對我,即使我也在盡力與其對峙如同蚍蜉緊抱著巨木。或許是他最終決定了服從自己老師的意願,又乾脆只是下定決心屈服於自己的欲望,畢竟眾所周知司辰與具名者們的激情遠勝我們。無論是什麽緣由,他終於又開始吟誦那長詩般的禱文,而我如癡如醉。
但到那禱文的最後部分,雜音逐漸增多,不和諧的音符使得這頌歌有些扭曲,這無疑為我的記憶增添了考驗,更別說在那之前有著很大一片的空缺區域,但我知道我不該強求太多,或許即使是片段便夠我用,也可能這就是對我的考驗的一環,我並不貪心,隻盡力記下自己能夠聽明白的部分,去掉了那些不成曲調且不太連貫的哼唱部分,但那變調卻愈演愈烈。
到瀕臨終結的部分,我已經完全聽不懂那些破碎的如同真的被擊打了如此多次的詞句,原本應當的樂曲的部分也逐漸化為了不知是狂喜的歡笑聲還是苦痛的慘叫聲的單一音節,但我看到了一輪儀式結束的跡象,我的腳下不知何時汪起了一片尚在流動的油脂,那是我本應該立刻帶回去的東西,我知道那便是逐客之舉,輕聲道謝後便趕忙繼續我那中斷太久的工作。
將臨儀式這次又持續了數個晝夜,具體是多久我無法知曉,在恆溫的火焰與長明的輝光之中,時間的概念幾乎被抹消,唯有我那不斷滴落的汗珠仍在提醒著我人生苦短,但或許是因為好奇心得到了滿足,我在接下來的工作中沒有片刻分神直至四散的流星緩緩升起回到蒼穹,再次沿著它們應當的軌跡漫步,我才意識到或許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一次工作結束了。
此次我們增添了許多的弟妹,它們的光芒尚在體內沉睡等待著盜火著持火種而來,但可以預料到,基本上在我燃盡之前,我們應當無需再舉行一次如此隆重的儀式了。我跟著同伴們自工坊走了出來,但還未來得及回到我自己的位置上喘口氣,我便被我們的大祭司攔住了,他那幾乎要殺人的注視讓我幾乎如同陰影般消融,我的同伴們都退卻了,隻留下我佇立無言。
“這件事,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我們的大祭司仍舊以盡量平和的語氣向我詢問,但那不容違抗的用詞使我能夠清晰的感受到他的慍怒,而在那之前,我知曉他一反常態的沒有試圖多挽留一會兒,而是主動將星星送回了天空時,就知道他想來是已經怒不可遏,迫不及待的想要找我的麻煩了。我能夠聽到他的深吸氣平複自己的情緒,這確實讓他冷靜了些許。
“你不是會主動做這件事的人。”我看到我們的大祭司原本緊緊握著提燈以至於有些過分泛白的手指逐漸松開,知道他以理性思考後怒氣略微平息,“是誰引誘你去這麽做的?”他是在指工程師先生嗎?我眼中閃過了幾絲迷茫,我並不能分辨工程師先生的言辭是否是刻意教唆,還是僅僅直抒胸臆,而早就有了這渴望的我正巧被他點穿了心思才無法抑製。
我因此陷入了沉思而沒有回答,我們的大祭司卻顯得有些不耐煩了,他本就是個永不停歇的勞碌命,整天整天的在外奔波,習慣了這樣生活的他不僅是坐不住,甚至站久了都會決定無聊至極。而另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剛剛舉行完將臨儀式的他身體減損了不少,即使他穿著長袍且有如同輕紗般的輝光掩映遮蔽,我仍舊能夠看清他身上斑斑點點的灼傷痕跡。
顯然一位司辰那滾燙的激情對於即使是具名者的他來說仍舊是難以承受之物,若是那些灼痕算是能夠遮掩的話,我們的大祭司那被燒去了大段,仍在因為熱力而不斷卷曲的發梢才是最明顯的痕跡。可以想見,受到了如此傷害的他現在急需休息來使自己恢復過來,而我已經浪費了他不少的時間,因此當工程師先生挖穿了玻璃鑽出來時,他自然給了我一個台階下。
“不智凡人大人,還請您原諒他。”我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工程師先生打出的那個尚且散發著難聞氣體,且仍在不斷腐蝕著的大洞,有些驚訝他是從哪裡弄來了如此的強酸,或者說,毒液?而在聽到他為我辯護時便吃驚了,“是我此前想要來這裡尋大人,卻始終無緣得見,便嘗試引誘了他,想要他替我引薦一下,誰知他實在有些笨,窺探秘密都如此正大光明。”
這話說的我頗為慚愧的低頭,但我們的大祭司竟然真的因此決定不再追究我的責任,揮手命我退下去休息。我正松了口氣,又聽他繼續說道要與工程師先生好好聊上一聊,這一下又使得我緊張了起來,但好不容易獲得了赦免,此時總不能繼續不識抬舉,我擔憂的看了工程師先生一眼, 退到了他離去時的必經之路上,等待著他何時能夠自我們的大祭司手中脫身。
這一等便等到了第二日的黎明,我看著黎明少女的手指逐漸觸及正午,忍不住為工程師先生著急起來,但又轉念一想,他似乎也少有走尋常路的時候,至少我每次與他見面,他都是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打通,或是自己尋找到了一條小路鑽出來。基於如此,這大概率會是我自己多慮,但我知道生命安危的事情是哪怕百分之一都賭不起的,我並不因此心懷僥幸。
最終,我決定回去,回去我們的大祭司面前為我的這位不知道算不算朋友的委托人求情,但才剛一轉身便撞上了一件不算鋒銳的硬物的一角,疼的我直皺眉頭,而對方顯得竟然比我還驚訝,“你怎麽發現我要嚇你?”不,我不知道,待疼痛緩解,我發現那埋伏了我的人竟是工程師先生,惱怒的感情立馬化作了驚喜,也不再追究方才的事,“你,如何?”
“好得很,我就知道你們沒辦法的事情,不智凡人大人一定會有辦法。”雖然仍舊是被刻意拉低了的帽簷阻攔,哪怕是我的眼睛也無法看清他的臉,但我猜想工程師先生眼下一定春風得意,因此我應當道喜,“恭喜。”我祝賀了他,同時注意到了那個方才使我吃痛的家夥,是一把奇形怪狀的測量工具,似尺非尺,像規非規,有些擺錘的樣子,但也不算擺錘。
“這是?”我明知故問,這一定是我們的大祭司給出的方案,但我仍舊想要從工程師先生那裡挖出一些來,畢竟他也是如此待我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