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似乎因為雜質的侵入而太過痛苦,即使我已經將它放進嬰兒床中小心的撫慰,但它仍舊不斷發出嗡鳴的哭聲,渾身滾燙的哪怕澆上了冷水,敷上了冰塊也無濟於事,有些同伴建議是否需要嘗試一下平日裡我們用於滅火的極寒之物。這是個好主意,它確實因此而安靜了下來,像是沉沉睡去,又像是徹底沒了生機。我們都松了口氣,將它重新自其中取出。
雖然這是我鬧出來的亂子,但收拾殘局並非我的工作,但我堅持要親手埋葬這個因為我的失誤而夭折的孩子。沒有人阻攔我,我便帶著它來到了我們為這些可憐的孩子們開辟的墳場。說是墳場,不過是大漠中的一片無人區罷了,那裡有著橫七豎八的,如同螞蟻搭建出來的小洞,那些只有手指和巴掌大小的,可以恰好容納,其他則被隨意挖坑掩埋而已。
我小心翼翼的避免驚擾這孩子走到了墳場中央,一路上見許多因為丟棄的太過隨意而被風沙侵蝕只剩余半個身子的屍骸,心中不忍,那股無名的躁動此時已經完全冷卻,我在此處僅能感受到無邊的寒意,我知曉隨著祭壇上的火焰完全熄滅,往後此處的屍骸恐怕會在短時間內堆積成山,再往後我們與我們的訪客或許就都會習慣,畢竟即使是屍骸的火花也有熱力。
但這樣的金屬是沒有生命的,它們沒有活力,只是自出生便被宣判死刑的孩子尚有余溫的屍骨,而哪怕僥幸活躍的長久一些,只怕也無法繼續孕育下一代,因為我們的酸液只能在單一元素的容器中盛放,我幾乎可以想見它們被鏽蝕的坑坑窪窪的模樣了。我不喜歡,也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即使我可能在那之前就已經燃盡,我也絕對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
我感到我內心的火焰正在因為寒冷而不斷顫抖,搖搖欲墜,陰影中的絕望之狼在我的頭頂盤旋,它的爪子似乎正按在我的肩頭,我能夠感受到它口中腐朽的臭氣噴到了我的頸後,只等我一個回頭便咬斷我的脖子。我感到自己的身體快要凍僵了,但我懷中的孩子再次帶著蓬勃的熱力哭泣起來,或許是感受到了我身體的冰冷,或許只是在陽光下解凍的它再次蘇醒。
溫度的回升使得我的心臟跳動的愈來愈平穩,最終只剩下輕輕晃動而已,這孩子的熱力經過方才的冷卻變得溫和了不少,在我的搖晃下那嗡鳴聲也不再是令人厭煩的哭泣,反而更像是銀鈴般的歡笑。這孩子的活力比我想象的更旺盛,連帶著天生的疤痕都不再礙眼。絕望之狼似乎被其驅散,我幾乎能夠聽到它不悅的嚎叫聲逐漸遠去,我想他一定是去另尋他人了。
我忽然意識到這正是我的委托所需要的材料,只要我能夠以恰當的技藝將其打造成熟,不過由於我平日裡所學習的技藝均是基於血脈純淨的孩子所學,想要搞定它估計得好好花上一番功夫,但我從來不會畏懼麻煩,甚至確實如同工程師先生所說的,我對於技藝的渴求貪得無厭。因此我將它自墳場帶回,找到從前放置那赤紅少年的隱密之處小心的收藏起來。
幸好它現在的聲音已經變得微弱了,在充滿了錘擊鐵砧,齒輪轉動聲音的這裡顯得毫不引人注目,輕松便會被掩蓋過去。我放心的拿出了我從前記下的密傳片段,試圖將它們作為地圖或是羅盤,零零碎碎的拚湊出我想要的答案,卻始終一籌莫展,或許是我的知識仍舊缺乏,或許只是我找錯了門路,無論如何,我若是用上我平日慣用的技藝,一定只是無用功。
一定會有其他方法,我嘗試了一次又一次,但始終未能跟著地圖找到寶藏。這種過度沉浸使我忘記了時間,直到我的同伴們呼喚我,我才猛然發現今夜的星空垂的極低,如同火焰般的星星幾乎觸手可及,而那顆往日便最明亮的星星此時更是耀眼奪目的降至此處,祭壇上的火焰歡快的燃燒著幾乎將離得最近的我們幾個烤化,但即使沒有也是汗流浹背了。
我必須立刻趕到我的崗位上去,並且吟唱對應的頌歌,這段路程並不好走,這裡的一切都隨著吟唱而產生了改變,它們有的互相熔合,有的則變得更堅硬或更柔韌,我看到我們腳下的沙土變成了玻璃,煤炭化作了鑽石,原本是由榫卯黏合的台階徹底熔鑄到了一起。我們沒有去錘煉它們,想來是那些星星的溫度將它們打造至此,我必須感謝燧石大人放過了齒輪。
齒輪提前被上過了油,我打開被它們配合著絞索緊閉的大門,並沒有與往常一樣發出令人不快的吱呀聲。我在提前準備好的模具前站定。整個房間明亮的沒有一絲陰影,窗外玻璃的厚度越來越高,雜質被灼燒殆盡只剩下澄澈明透,若是工程師先生如今在此恐怕也會被做成玻璃雕塑或者是作為瑕疵而化為灰燼,我只能期望他真的聽了我的話躲避的足夠深。
緊閉的大門外傳來了火焰的嬉戲聲,如同煙花在室內炸響,我知道將臨儀式正式開始了,這便是訊號。當然,我知道這十分危險,但我不用擔心我的同伴們會因此受傷,這如同圈層般的站位便是為了躲避它們才被設計如此。不過,現在還不是我們出場的時候,直到那些火花撞擊大門的聲音越來越激烈,我才開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應對接下來那不算輕松的工作。
這鉸鏈與齒輪組合的門鎖是一位鎖匠先生打造的,他自稱那是絕無可能被撬開的鎖,現在看來,它確實為那些平日裡經常燒融了鎖頭與把手闖入室內的小火花們製造了不少麻煩,而最終它們選擇了直接擊碎大門。工坊的門戶被燒灼出了一個能夠容納數人出入的大洞,無數的火花湧了進來,像是賭氣似的在我們身邊巡視了一圈才允許我們離去,但時間卻剛剛好。
頭一批離開此處的同伴手中捧著我們新兄弟姐妹的光,而第二批則帶來了油脂,我們早就提前將燭芯編織完畢,剪成了合適的大小,不過這不是我的工作,我打開了爐灶,將那些尚在流動的油脂與早已燒融的蜜蠟以準確的比例混合在一起,順帶攪拌著使它們變得更為均勻,好無需靜置的灌注到模具之中。這些我從前都未曾學過,但卻如同本能一般分毫不差。
意識到正在進行的工作無需理性,僅憑本能便能準確執行,我開始放空大腦,隨後難以抑製的胡思亂想起來,我不該在這麽重要的儀式走神,但是我在意識到時思緒早已飄到了工程師先生的那一把猛火油之中。這瞬間的爆燃將我自己嚇了一跳,而周圍的人或許是專注手頭工作,或許是別的什麽原因,完全沒有發覺我的異樣,我趕忙將視線拉回了手中的蠟油上。
還好,感謝我那足夠強大的本能,什麽錯漏都沒有發生,看著混合均勻的蠟油,我那害怕極了再次出錯而幾乎一片空白的大腦冷靜了不少,但因為方才的劇烈燃燒而跳動不止的火焰卻始終無法平靜。我開始禁不住思考我們平日裡所追求的純淨究竟是否是唯一真理,畢竟無論是這無數元素組合的星辰神殿,還是我們那明明是混合物的身軀,嚴格來說都並非純淨。
還有合金,我們主要經營的產業,以及那些礦石的婚禮中所誕育的,自然界無法自主形成的嬰孩, 我們稱呼它們為純淨,但本就是混合了父母雙方血脈的它們真的能夠稱得上是毫無雜質嗎?還是說它們體內的一半都是雜質?我百思不得其解,而同伴們又開始催促我,這讓我有些羞愧,但畢竟我是第一次參加這麽重要的儀式,他們隻將我的走神當做緊張所致。
事實上我表現的也確實很像是緊張過度,急匆匆的向門口趕去時甚至忘了將攪拌棒交給下一個人,還得讓對方拉住我。好在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原理,但燧石大人與我們的大祭司在該儀式中的產出並不穩定,當我穿越了如同雨幕般的火星來到那最核心處塵封已久的工坊門前時,那捧著光的同伴已經離去,但我所等待的物質尚未準備完畢,倒也沒有耽誤事情。
等待期間,我又開始胡思亂想著這不穩定的產出究竟是何原理,或許是因為這技藝對操作者的要求實在太高,而司辰並非全知全能,偶有失手也不奇怪,而我們這樣連入門都算不得的新手,自然是連有樣學樣都做不到了。這樣的推斷顯得十分合理,至少我自己被說服了,點了點頭,激起了一團團火花焦躁的在我的身邊回旋,急的我趕忙揮手安撫,卻起了反作用。
手忙腳亂之間,我聽到了一聲細微的吱呀聲,隨後叮叮咚咚的錘擊聲,火焰無規律偶然爆燃的聲音,與細微壓抑著的對話聲隱隱傳來,我心中剛剛壓下去的躁動被輕松的再次點燃,我轉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果真是那些調皮的火花燒融了年久失修的門鎖,又或者是司辰的刻意為之,無論是什麽原因,我想我或許離我想要的秘密只有一線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