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十二盞燈通明,不智凡人今天也在燭光下打磨新的鏡子。當將最新的作品面對著從前的傑作安置下時,原本用以照明的燭光影影綽綽,在無數層鏡中逐漸扭曲,在不智凡人目力所及之處的遠方呈現出了一隻眼睛。不智凡人盯著它看,見它是人類的眼瞳,流光溢彩的文字在虹膜上不斷閃爍,讓人來不及看清,隻覺得天旋地轉,恍惚間,竟真被拉入了鏡中。
如今不智凡人正在這隻眼睛的面前,只見它巨大的驚人,周圍幽暗深邃的叢林,走近些看,腳下傳來了水聲,低頭檢查卻見自己白色長袍的邊緣都染上了血紅,那隻眼睛中央有個巨大的傷口,不斷流淌著仿佛燭淚的液體,而從那傷口往裡瞧,則完全是另一番景象,明亮而令人著迷。不智凡人在它的眼中看到了長明提燈,以及最引人注目的永燃火焰。
火焰中的影像仍舊模糊不清,只能在其投下的陰影中看出一些端倪,似是兵戈相見,影中屠戮,看不清臉的人們持刀劍對峙,而在貌似怪物們的影子身後,冷箭自陰影暈的更深處射來,即使是不智凡人自己也看不清那裡是否有什麽人在,還是僅僅是人們爭鬥間不幸誤傷。總之,人們為此互相指責,刀光劍影籠罩了燈火,使它變得微弱起來,陰影漸淡。
不智凡人害怕那盞長明燈因此熄滅,也不顧此處玄奧踏入了那隻眼睛,只是進門的瞬間提燈便觸手可及,完全不是自外面看到的遠在天邊的樣子,而它的尺寸同樣被錯誤的估計了,不智凡人站在它腳下,渺小的仿佛一粒火花,想要投入烈焰的懷抱。即使如此,長明燈火也點亮不了無邊暗夜,可見唯有地圖一角,更遠處的黑暗中隱約可見巨大的羅盤仍在兀自轉動。
但無論如何,現在不智凡人能夠看清火中影像了。隨著火焰的晃動,一會兒是大地崩裂如創口,一會兒是群星墜落如火雨,不智凡人從中看不到人影,但這種情形下人類能夠存活下去的幾率十分渺茫,他將視線望向焰心,想要搜尋一些蛛絲馬跡,在其中果然見到了一個黑影,但那是群巨蛇,互相糾纏與咆哮,有人持弓箭而來,卻隻一個照面就再不見人影。
不智凡人知道出現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寶貴的,急忙四處搜尋他,但眼前電閃雷鳴,烏雲壓頂,隨著往日人們心心念念的雨水而來的是洶湧的洪流,仿佛要將大漠也變作海洋一般。不智凡人的心沉到了谷底,但峰回路轉,他在遠方看見了什麽明亮的東西在行駛,可想要看清它卻越走越遠,情急之下他躍進了火中,想要離的更近一些。
火焰灼燒的刺痛感轉瞬即逝,很快他便墜入了無邊的深海,即使他如今早已不需要空氣也仍舊感到窒息,不如說,如今以火焰鑄就的他在此處隻覺得冰冷刺骨,神智漸消,隻掙扎了一會兒便向著海底沉沒,一路上他在水面的折射中似乎看到了什麽,可他實在是無力睜開雙眼,隻依稀看到有人剪開了繭殼,破繭的蝴蝶匍匐在地渴盼的望向永遠與己無緣的天空。
很快不智凡人便觸及了海底,頓時冰涼與壓抑的感覺都消失了,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他躺著休息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想要睜開眼卻隻感到一陣劇痛,所見只有無盡的黑暗,可陽光正好,本不該如此,不智凡人抬手觸摸,果真自己的眼瞳不知道被什麽東西剜去,這個可怕的人還封上了凝固的蠟油,使他只能不斷滴落燭淚,永遠無法恢復。
即使如此,不智凡人仍舊想要找到他所見的燈光,
匍匐在地摸索中,他看到了星星點點。是錯覺嗎?他踉蹌的起身,見火光越來越多,自四面八方升起,交纏在一道向著天空飛舞,在火光所及之處,黑暗被逐漸驅散,不智凡人眼前出現了模糊的影像,隨著火星點亮一切而逐漸清晰。原來,他如今正站在一艘點著長明燈的巨輪之上,可它不航行於海卻行駛於沙。 不智凡人眼見這些,不知怎麽熱淚盈眶,又或者只是己身的熱力使得蠟油再次融化。忽然,那些火星被從天而降的巨大火球打散,不智凡人來不及躲避,只是下意識的抬手閉眼,被吞沒其中,等了好一會兒沒有自己想象的疼痛,小心翼翼睜開眼時,眼前浮現出了燧石的臉,掛著濃重的擔憂,溫暖的熱力使他麻痹的身軀逐漸找回,想來是自己正在被擁抱。
那日不智凡人在隨後睡去了,夢中不再有那些恐怖的幻象,唯有逆孵之卵為他編織的無盡極樂,他知道恐怕是燧石拜托他做的。燧石沒有問他那天看到了什麽,不智凡人不知該如何開口,兩人心照不宣的保持了沉默,但不智凡人不能當做此事沒有發生過,於是他便在一次救下了一個因血統遭人排擠卻天賦極高的火焰之子後,開始了打造沙船的計劃。
他將那裡打造成了完美的庇護所,也請求了逆孵之卵為他們提供庇護,不管怎麽說,逆孵之卵沒有出現在幻象之中,且不智凡人相信輝光的永恆,必不會讓逆孵之卵遭到災厄,畢竟他正是整個漫宿最年長的司辰。面對燧石,不智凡人知道她向來對這些虛無縹緲的事物嗤之以鼻,隻覺得是逆孵之卵哄人玩的東西,何況那個夢又太過恐怖,故而他隱瞞了此事。
當然,還有自己的一些私心,不智凡人在讓那些孩子們喚自己為父親時,又稱燧石為母親,這並無什麽特殊的需求,只是在滿足自己的私欲,這種事即使是在和盤托出的現在,他也絕對不可能說得出口。話已至此,不智凡人告訴燧石,他請求她三緘其口,倘若未來真有什麽意外,自己的幻象投入了現實,這件事定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燧石看著不智凡人一臉緊張的模樣,他不願自己誤會而將秘密透露給了自己,甚至連大地之子都被他排除在外。眼下,自己的弟子正局促不安的盯著自己,像是在懇求自己信任於他,燧石仿佛看到了他們初次見面的時候,他眼中帶著同樣的渴望,請求自己教導他,但卻因為族中的恐怖傳言而心懷畏懼,自己答應他時也是一樣患得患失。
“你知道我一向是不信那些所謂的命運的,我相信一切都能變的更好。”燧石抬手想要摸摸他的頭,卻只是摸上了不智凡人的臉,他比從前要高大許多了,“但既然是你說,我一定相信,你從來都不會欺騙我。”不智凡人握住了燧石的手,看著她半晌後也笑了起來,“我竟被恐懼壓垮了,如今聽老師說才想起來,只要有老師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好啦,相信你自己吧。”燧石走的很快,聚點近在眼前,他們即將闖入驕陽的審判,在推開門前,她最後安撫了下不智凡人,“雖然我總說你是半吊子新手,但你確實是我見過的最有天賦的學徒,總能想出意想不到的法子,在無論什麽樣的困境中找到出路。”她點了點頭,“未來即使我不在,想必你也能為眾人引路,到你所說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道路上去。”
“當然。”不智凡人喃喃自語,在燧石帶著他們進入審判現場時,已經恢復了往日開朗的模樣, 搶在燧石之前開口道,“驕陽大人,在下聽聞昕旦姐姐帶走了在下的朋友,說是謀殺之類的罪過,可我這幾個朋友雖然往日都是不著調的,但這種事可是絕對不可能做的,何況驕陽大人應該看得出來,他二人實力並不如何強大,哪怕有心也沒那個能力。”
不智凡人說的很含糊,在一旁緊張起來的昕旦放松了一些,看來他還算知道自己能夠透露到哪一步的,若是再多說一點,自己少不得一會兒要受罰。渡鴉見自己的辯護人來了也自覺更有底氣,腰也站的更直了,笑鶇則不以為意,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逃得了今日的審判,被七蟠盯上了只怕也難逃一死,因而只是依舊盯著驕陽的臉,引的他也看向了自己。
這一看便慢了半拍,七蟠見驕陽沒有反應,隻覺得他是站在自己一邊裝聾作啞,狠狠的又瞪了渡鴉與笑鶇一眼,轉身對不智凡人說道,“這件事驕陽自有定論,誰不知道你是人類出身,所以總是幫人類說話。”七蟠言語間那兩條巨蛇又扯下了對方的一塊肉,像是啐一口般的吐到了地上,“實力差又如何?我看他們狡猾的很,一定是用了什麽見不得人的辦法!”
“雖然人類總是狡猾不過我的孩子們的。”七蟠說到這裡居然歎了口氣,又換了個姿勢坐下,“可盲蛇自幼失明,一直混混沌沌的分不清善惡,一點兒都不像他的兄弟們,與我們生活在一起一準被吃乾抹淨,我便讓他去大漠中生長壯大,或許還能有保命的機會,可他實在是不太聰明,恐怕是他們用陷阱誘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