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好嗎?”在確認了虛界的邊境重新凝實至無法容納任何生靈通過,昕旦與弧月才松了口氣,轉身詢問起已經自己站起了身,掐著那小鳥的脖子咬牙切齒的說著什麽的渡鴉,自然那些話語都化作了鳥鳴,而昕旦的忽然發問使他與那鳥兒一起嚇了一跳,忙收拾了下身上的衣物,一邊說著自己無事一邊對弧月與昕旦恰好趕來相救表達了感激,當然,還有疑惑。
“實際上我們早就發現你了。”弧月不願隱瞞,坦言道,“畢竟我們也想聽聽那兩個家夥在打什麽主意。”昕旦也點頭讚同,同時卻皺起了眉頭,“她知道的似乎比我們想象的要多一些,要說全是猜測我可不信,只怕是虛界的陰影已經投到了漫宿。”昕旦還想要多說幾句,弧月卻打斷了她的話,轉而安慰渡鴉道,“不過雙角斧大人已經回歸,想來不足為慮。”
“弧月大人,你隻這麽說我可放心不了,你也看到了,我方才可差點被殺掉了。”渡鴉自然是聽出了她的遮掩之意,裝作擔憂的苦笑著打探道,“你便稍微透露我一些,哪怕真的我命不久矣,也好早安排後事啊?”你有個什麽後事好安排?深知渡鴉孑然一身,那個旅伴也不算靠的弧月對這個借口頗為無語,但看在他多次誇獎自己的份上還是透露了一些。
“你確實得早作準備,畢竟我估摸著你是不想去漫宿生活的。”弧月意有所指道,渡鴉聯系了方才林中牝馬的話,自然聽出了她的言下之意,恐怕正如那位虛界司辰所詛咒的那樣,司辰們將要回到漫宿去了,而作為他們侍奉者的自己,在成為他們的同族與留在自己的同族身邊之間自然要做出抉擇,這選擇對渡鴉來說並不困難,而弧月也非常清楚他的答案。
“我明白了。”渡鴉緩緩點頭,弧月點到為止,又安慰道,“或許浪潮大人會留下也說不定,畢竟他總是懶得挪窩。”不,我寧願他不要留下也不想要只有他一個留下,渡鴉在心中尖叫,但還是接受了弧月了好意,附和道,“但願如此。”經過這段時間的閑談,虛界的邊境已經凝固如同鐵水冷卻,在昕旦的催促下,弧月警告了渡鴉不能透露出去便離去了。
渡鴉目送驕陽的兩位具名者化作光消失在了太陽的注視下,自己也跟著太陽的軌跡漫無邊際的遊蕩,盤算著司辰們離去的事,在陽光下,一切顏色都暈染的更深,但這些顏色的源頭,最濃烈鮮明之處,便是司辰所在,若是他們離去的話,這些顏色也會逐漸褪去嗎?林中牝馬說殺死一位司辰會有代價,他的離去想來也是如此,渡鴉知道褪色後留下的不會是純白。
正如此處一樣,遠離漫宿與司辰的邊緣之地被虛界所侵染,渡鴉眼中所見是一片無聲而壓抑的黑暗,正如同無色不是純白而是虛無之黑一樣,他也知道在過去,不智凡人還是真正的凡人的年代,人類便是生活在黑暗中的,此後或許是偷偷越過漫宿邊境的介殼種點燃了第一支火炬,或許是司辰的降臨為人類帶來了勃勃生機,而渡鴉正是在那之後才出生的。
或者說,在渡鴉認識的人中,在那片黑暗中生活過並存活至今的唯有不智凡人,但據笑鶇所說,他對那段時間的生活總是避而不談,她曾經打探過多次都沒有任何收獲,而渡鴉雖然生活在更光明的時代,他認為自己也無法想象眼前所見的各色光芒驟然逝去,前後左右皆是黑暗的景象,但僅僅只是在心中描繪了一番,就足夠讓他對這命中注定的未來感到恐懼了。
誠然,渡鴉知道這世界被侵染的如此之深,以至於不可能片刻便完全褪色,但這也不過是慢性死亡,若是司辰們不會回心轉意,那這便不是可以減刑的死緩而僅僅是被延遲處刑罷了,只不過這一過程或許會持續幾百年乃至數千年,對於人類短暫的壽命來說,至少這一代人與他們好幾代的子孫都能夠在陽光下長眠,但身為長生者的渡鴉可沒有這樣的好運氣。
“得趁著時日未到多積攢些藏品要緊。”渡鴉自言自語道,扭轉局勢太累又費腦子,最要緊的是沒有意思,那自然不是渡鴉的風格。他停下腳步,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烏魯克的城門下,這裡的人們仍舊如從前一樣生活,只是所有人都變得更沉默了,連街上亂跑的孩子都不多見了,顯得頗為蕭條,渡鴉走近了些,見門口的守衛多了幾倍,盤查也比從前更嚴了。
無論如何,渡鴉是不想再回到故鄉墨薩拿了,那麽比起彌阿,多少還是與自己的同族生活在一起更好,而門口的守衛看上去還認得自己,沉默著行禮便放他越過了門關。渡鴉信步走到從前大地之子招待自己的房間,那裡仍然空置且保留著原先的樣子,只是整個神殿包括祭壇都落了灰,想來大地之子離開之後便無人再來此處了,祭典的中心早已轉移。
不錯,那這裡便是我的新家了,渡鴉作為盜賊從來是不知道鳩佔鵲巢的道理的,他隻將此辯解為自己找到了一處不錯的空屋可以作為臨時落腳點,畢竟盜賊居無定所,但飛鳥遲早要歸巢的。渡鴉自己搬了張椅子坐定,心中琢磨起要將此處如何染上自己的顏色,思前想後,覺得自己夢中所見的酒館便最合自己心意,而此時那隻鳥兒又為他帶來了笑鶇的新故事。
按笑鶇所說,她與蛇的女兒已經來到了一個或許不屬於我們這個世界的帝國,而這裡的人們曾經為了驅逐墮落的暴君而向司辰求助,於是一個肩上生著雙蛇的男人前來,輕而易舉的便將那在眾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君主如同如同扭曲麻繩一般將四肢扭曲到了一起,只是輕輕拉扯他便沒了生息,人們在驚呼後戰戰兢兢的跪拜,因為那個男人已經坐到了王座之上。
正如人們所預想的一樣,他們的祈求並非免費,雖然他們邀請而來的這位來自司辰的使者確實盡心盡責,也常為眾人解惑,若只是如此他自然是賢君,但他傲慢自大,又酷愛爭鬥,將周邊諸國均卷入戰火之中,而偏偏無人是他的對手,而更糟糕的是,他要求他治下的居民每日為他提供幾個孩子的大腦喂食那對口中始終低落著毒液的蛇,而它們的胃口越來越大。
蛇的女兒斷定那位頗受爭議的君王想必正是七蟠的一位具名者或是一張面相,而大地之子是否能夠順利找到還是一個未知數,但她們遇上了一位意想不到的盟友,或者說對方只是一時興起,但這已經足夠令笑鶇驚喜且大書特書了,而渡鴉聽說了那位司辰的名字也同樣震驚,以至於被什麽人悄悄接近都未曾發現,直到被溫熱而光滑的雙手蒙住眼睛才發現了蹤跡。
“聖杯,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裡?”渡鴉看著眼前的一片猩紅,準確的叫出了對方的名字,聖杯有些不悅的又用力捂住了他的眼睛一會兒才放開,“本來不是來尋你,正巧看見你在這兒,便來找你炫耀。”隨後她便貌似隨意的談起了浪潮委托她管理墨薩拿的事,“這麽多年了,他可終於知道自己只是在放任自流,需要找人幫他打理一下種植園了,可真不容易。 ”
“那可真是恭喜你了。”渡鴉並無羨慕的敷衍道,他甚至慶幸或許是自己那漂泊不定的生活方式使得浪潮看不上自己,無論如何他實在不想去那都是張開貝殼等著采食的蚌類的地方了,那裡的珍珠只會在海灘上而不是藏在更隱秘的地方,而無論是海灘還是海底,只要是浪潮觸及之處則皆為他物,自浪潮手裡偷東西的後果他已經品嘗過一次,並且不願再次回味。
“只是恭喜我?”聖杯掐了掐渡鴉的臉,他立馬改口稱自己可惜,當然那也多半有些真心,介於渡鴉需要四處尋找遺落之珠,自然不會在某處久留,為自己的酒館找個合夥人至關重要,他最早想到的便是聖杯,但現在看來她估計是不會有時間了,畢竟浪潮那麽得過且過的性子都來為自己的祭壇尋找新的打理人了,想必他回到漫宿的日子已經近在眼前。
“得趕快將酒館的事兒提上日程了。”渡鴉用手指敲著桌子道,幾日後,一家以故事交換故事的酒館便在烏魯克開業,而數百年後,在彌散在醒時世界的顏色逐漸自濃稠淡化為稀薄甚至稱不上是霧氣的時間,無形之術已經開始沒落的年代,這裡仍舊是每一個修行的學徒都想要拜訪之處。
據說,此處的主人是一位活了近千年的長生者,他自無形之術的學習如同飲食一般容易的年代生活到了今日,無論是什麽人,只要奉上令他滿意的珍寶,多半包含著一段如同珍珠般回憶,他便會以一位妄圖擊敗司辰的男人的史詩中的一節作為回禮,縱然無人收集完全篇,但無疑每個人都從中受益匪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