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蟠大人的鮮血是沙地的顏色,而每一滴墜地都打著漩渦般的小圈,在那兩位司辰光輝的掩映下,四周的花木被它所散射的光染得如同隨雨而至的彩虹,但林地本就是會一切光明終結之地,唯有司辰能夠打破規則,而那些逐漸冷卻的溫熱不能,因此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自它所滲入的大地中生出的花草逐漸褪色至純白,而它深埋與地下的根系則化作了深黑。
“它們本該有更好的歸宿。”我忍不住出聲歎息道,“在它們仍舊能夠被稱作是花,而非是什麽水墨畫卷的時候。”渡鴉先生聞言轉頭望向了我,我意識到我或許是不該發出聲音來的,好在那兩位司辰如今聊得正火熱,便將我的話語與風卷起落葉的沙沙聲混淆為一,謝天謝地,渡鴉先生沒有指責我的行為,反而上下打量著我,又比比劃劃的似乎在計算著什麽。
“你喜歡那朵花嗎?”渡鴉先生問道,既然他也開口,那便證明眼下我們的確安全,我也終於可以松一口氣,言語又恢復了從前的輕松詼諧,甚至一面說一面聳了聳肩,“當然,但我覺得小命更重要。”話雖如此,我依舊忍不住眼饞的盯著那片如同墨染般的汙漬蔓延,心裡疼的像是在滴血,沒有注意到渡鴉先生的音調開始變得嘶啞卻比甜言蜜語更蠱惑人心。
“我也喜歡那個,而當我遇到自己渴望之物時,便會挖空心思,想方設法的將它弄到手。”渡鴉先生再次壓低了聲音,雖然他遠在我的手指尚且無法觸及之地,但他的言語卻仿佛羽毛般在我的耳道中輕輕撓著,“甚至有些不擇手段,我絲毫不誇張的說,我甚至會因此而忍痛與我的好幫手分享一半。”他開始揮手招呼我接近,“而我也的確想出了能夠得手的辦法。”
“我知道那會有些冒險,而難度也不算太小,至少我靠一個人是絕對完成不了,但那報酬對我們來說都足夠豐厚。”見我仍在猶豫,渡鴉先生前傾身子,主動靠的離我更近了些,“怎麽樣,願意幫忙的話就再靠近些,我會告訴你你的任務是什麽。”這番話的的確確打動了我,一來是出於信任,二來則是我確實不願空手而歸,最終我決定至少先聽聽他的計劃。
“對,來這裡,再過來些。”我小心翼翼的躲避著樹葉最茂盛處以免發出太過不同尋常的聲音以至於招來滅頂之災,因而花了數倍的時間才磨磨蹭蹭的挪動到了渡鴉先生的手邊,在這個位置可以清晰的聽到司辰們在談論的內容,視野也比我的位置來的更清晰,因而我的視線便更是隨著那靈動如蝶翼的花瓣上下翻飛,耳邊渡鴉先生的話倒是左耳進右耳出了。
“我會以黑夜作為掩護,以迅捷作為箭矢去掠奪它,隨後它們的種子將被我含在口中,我會帶它們離開林地,以上是屬於我的部分。”渡鴉先生幾乎做完了全部的事,只剩下一樣可以來分配給我,可看得入迷的我只是敷衍了事的應著,而當我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的任務究竟為何時候為時已晚,我感到背後傳來了巨大的推力,隨後便一個倒栽蔥摔下了樹梢。
“接下來,讓我告訴你你的工作。”那是我墜落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而如今我正因為這猝不及防的摔落而暈頭轉向,好半天才揉著後腦杓勉強坐起身,便見那兩位司辰正不約而同的注視著我。“抱歉。”遭到了出賣的我只能尷尬的笑著,低頭不敢望向他們的臉,司辰的真實面貌不是能夠隨意窺視之物,這我十分清楚,甚至還得感謝他們並未完全展露真容。
“你是何人?”這聲音既如同自天空直擊我的心臟的炸雷,又仿佛是自地下傳來的渾厚鼓音,我想應當是轉輪先開了口,而我的心臟也隨著他的言辭的節奏而幾乎要跳出胸膛來,我需要開口卻始終哆哆嗦嗦的說不出話來,反而是七蟠所帶來的於林地中穿梭的氣旋為他帶來了回應之語,“想來是你的一位後裔。”是的,正是如此!我聞言急忙連連點頭稱是。
“他聽得懂我們的話,看來不想是作假。”我真是太感謝七蟠大人了,她雖然多半是在因為我的窘迫情狀而咯咯笑著,但至少她為我說了不少好話,反倒是轉輪大人顯得有些恨鐵不成鋼了,“不用你提醒,我自己知道,這林地中的一草一木,一石一蟲,有那個不是我的孩子呢?”他對著我揮了揮手,顯得頗為不耐,“像什麽樣子?起來告訴我你來這裡做什麽?”
“是!”轉輪大人有令,我自然是連滾帶爬的照辦,只是我的雙腿軟的如同藤蔓,必須扶著附近的樹幹才能勉強起身,但好在他大約是不再對我施加太多的壓力了,我說話變得逐漸連貫,甚至下意識的忘卻了我正在說的可不是醒時世界的語言,“轉輪大人,我迷了路。”我極為聰明的沒有提及來此的目的,“十分抱歉,但我真的只是因為找不到回家去的路。”
“虧你還是我的子孫,怎麽還能在林地中迷途?”轉輪發出了一聲如同錘擊實心鼓面般悶響似的歎息聲,但多少他的態度已經變得柔和起來,我雖然低著頭乖乖挨訓,此刻膽子也大了起來,開口為自己辯護道,“這裡一絲光明都不曾得見,我是第一次造訪林地,還記不得那些位於黑夜之中的路。”轉輪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連七蟠那搖動樹梢的笑聲也一並止息。
我說錯了話!我幾乎能夠斷言!而更糟糕的是,由於我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因此我也就無法貿然開口辯解!不過好消息也不是沒有,至少我還站在這裡,能夠思考與驚懼,他們應當至少沒有被觸怒,否則我恐怕已然化作了林地的一片汙泥。“他說的也不算錯。”最終還是七蟠打破了這連蟲鳴都無有的尷尬寧靜,“但他的父母肯定忘了教導他一些你的禁忌。”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有什麽在您的面前不能提及!我在心中瘋狂的咆哮,但為了避免再次踩到轉輪大人某處敏感的神經,現在的我是無論如何不敢再發一詞的,而為難我這個連學徒都算不上的小人物自然也沒什麽意思,轉輪大人興致缺缺的隻叫我看向身後,而當我戰戰兢兢的轉過身去時,我看到了一條被月光照亮的小徑,我知道那它的盡頭便是醒時世界。
“弧月會帶你歸鄉。”這是轉輪大人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而我直到自月照之途行至日煜之境都始終渾渾噩噩,直到恍恍惚惚的在埃蘭山腳下被石頭絆了一跤,那疼痛才使我徹底清醒過來,我發現我的衣服已經濕透,不知是混合了草木汁液與我的汗珠或者僅僅只是沾染了露水的緣故,而我的雙目也同樣滿滿的氤氳著濕漉漉的霧氣,稍一眨眼便流了滿面髒汙。
“哭什麽,這不是好好的也沒缺胳膊少腿嘛。”我正無聲的流著淚,耳邊便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我一轉頭便看到了乾淨的衣物與擦拭用的汗巾, 越過它們才看清了來人果真是渡鴉先生,他的肩頭還站在一隻渡鴉,緊閉著鳥喙輕輕的磨蹭著他的臉頰,而他癢得不行,騰出一隻手來摸了摸羽翼與頭顱,“別那麽著急,先讓他換了衣服吧,我是不會偷看的,大概?”
再次見到這位差點就將我害的再回不來的家夥,我自然有太多話要說,但我也同樣清楚的知道自己當前一定極為狼狽,而渾身黏膩的不適感也容不得我挑剔什麽,隻得沉默著接過渡鴉先生遞來的換洗衣物,在他的口哨聲中躲在樹叢後面一邊更換一邊醞釀著過會兒質問他的詞句,但那些話語在當我看到他在我再次現身時第一時間遞上來的種子時全然煙消雲散。
“怎樣?我不騙你吧?”我看不清渡鴉先生在面具下的表情,但他想必是在洋洋得意,“我告訴過你這很值得,雖然可能過程並不讓人愉快。”我知道哪怕再來三四個我也是無法自司辰的眼皮底下取得這些東西的,哪怕他們的注意力不再那些在他們看來或許微不足道的地方,因而我此刻完全沒了脾氣,甚至還得雙手接過來,賠著笑臉對渡鴉先生說幾句感謝。
“既然你如此感激,我也給你個還我人情的機會。”哦,我就知道,他果然開始得寸進尺了,但若是力所能及,就白幫這個忙,當做是交個朋友也未嘗不可,因此我沒有反駁,而是點頭允許他繼續說下去,“我還有另一包種子,放心它們並不鮮豔,但我需要人幫我栽培,畢竟你也了解我的園藝水準,況且我也實在沒有時間直接撒下等著它們自己生長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