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墓的入口極其狹窄,連一人的出入都極難,但一旦進到裡間,卻是豁然開朗,錯綜複雜,外頭的人頭一次進來,都會覺得這裡宛如迷宮一般,而感謝七蟠的影響,此處的道路也如同他的群蛇一般互相糾纏變動,稍一挪開視線,就往往找不到來時的路,一來二去,即使此處的居民不理會他,訪客也會因迷失而陷入瘋狂。
因此,本就不算太有戰鬥力的蛇的兒女們,對訪客總是視而不見的,反正都是要瘋癲的人,何必多此一舉,浪費時間和精力呢?渡鴉感謝他們有著這樣的習慣,自己才能順利混的進來,雖然他總是隱藏在暗處,向來都是最好的探子,可此處的居民有著和他一樣的習慣,且這地下本就幾乎沒有亮光存在,只有幾處做工的地方影影綽綽,隨著道路變遷時隱時現。
渡鴉知道這裡的居民早就發現他了,好幾個好奇些的人路過自己身邊都會停下腳步看兩眼,當然,他們幾乎全都帶著兜帽,在昏暗的環境下看不清面目,還穿著過於寬松的拖地長袍,遠看仿佛蛇的尾巴在地上蠕動。渡鴉看不清他們的眼睛,但敏銳如他能夠感覺到被圍觀的異樣感,但自己望向那個方向又什麽都找不到,甚至連來時的路都不見了。
這下好了,若是找不到人,自己可就回不去了。渡鴉感歎著自己被迫的孤注一擲,也不敢點燈,只能摸著黑尋找著在大地之子處得到的那塊絲帕上的顏色,無論她是否能夠告訴自己什麽,但至少她應當會將自己送到地面上去。在黑暗中顏色雖然沒有在陽光下濃烈,卻比往常更顯眼,他繞了幾圈後便在如蛇群交纏般的絲絲縷縷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根絲線。
渡鴉伸手虛握住那根絲線,它便溫順的纏到了自己手指上,一陣麻痹傳來,渡鴉意識到自己沾染上了蛇毒。這一丁點的蛇毒對於大地之子來說忽略不計,可渡鴉沒有這麽好的運氣,他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東倒西歪,原本松散的顏色粘稠起來,像是變成了一盞走馬燈,在他的眼前織成了連環畫一般的圖案,隨著指尖的絲線振動,它們被指揮著快速旋轉。
原本僵硬的圖案運動起來,化作了生動的影像,同時聲音順著絲線經由血管流進了大腦,渡鴉認得出來畫面中是兩個謊言之墓的居民在甬道中緩緩前行,其中一個聽聲音是蛇的女兒,跟在另一個後面,她正在著急的詢問為什麽自己不被允許去漫宿為自己的情人作證,另一個則沙啞蒼老,仿佛隨時可能斷氣,沉默了許久才答話,但並無解釋,只有威脅。
“親愛的,我的女兒。”老者對蛇的女兒稱呼十分親昵,渡鴉卻未從中聽出半點疼愛,唯有冰冷和例行公事,甚至對情緒極度敏感的他甚至聽出了幾分怨恨,大概這就是傳說中謊言之墓的族長,女祭司的父親,被七蟠叫做拉摩克的人了,“你不應該出現在諸司辰面前,那會壞我的事。”接下來便是威脅,“如果你壞了我的事,我就只能把你獻給七蟠了。”
拉摩克雖然也身為七蟠的兒女,但他明顯對七蟠毫無敬意,反而將他當做一個可怕的需要獻祭以維持安寧的怪物,而蛇的女兒也顯然非常恐懼於這句威脅,她被唬住了,不再提起去幫大地之子作證的事,只是又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質問的說道,“可是,為什麽?我記事起就從未離開過這裡,好不容易有了你的許可,現在這樣又是為什麽?”
“快了,這一切都快要結束了,到時候你可以自由的出入漫宿,所有人都可以。
”拉摩克答非所問,他的聲音變得有些高亢,渡鴉覺得他似乎陷在自己的世界裡了,蛇的女兒保持了沉默,她隱瞞了自己其實早就被那個叫做光陰鑄爐的司辰發現了的事實,即使是自己的父親,不給出讓自己信服的理由,她就不會遵守他的要求,這很公平。 “好了,回去你的房間躲躲風頭,過幾天才出去玩吧。”最終,他們回到了想來應該是屬於蛇的女兒的房間,拉摩克安撫的遞給了她一副令人垂涎華貴的耳墜,為她戴上以補償自己的冷落與隱瞞後便離開了,“過幾日就自己出去逛逛吧,最近我忙著一件大事,實在沒有時間照看你。”拉摩克自牆壁的一處空白打開了一道縫隙,待他身影消失後才逐漸愈合。
渡鴉靜靜的等待著記憶的結束,此時蛇的女兒轉過了身,摘下了兜帽,像是透過記憶看到了自己這位窺視者一般,她伸手指向了渡鴉的位置。隨即天旋地轉,渡鴉感到指尖的絲線被崩斷了,他幾乎是一瞬間就被從記憶中拋出,等眼前重新聚焦,蛇的女兒仍舊指著自己,耳朵上還掛著拉摩克為她戴上的耳墜,如同蛇眼的紫色寶石也注視著自己。
不知是自己在半夢半醒間摸到了此處,還是蛇的女兒使房間靠近自己,總之渡鴉知道自己算是找到人了。還未等渡鴉開口解釋,蛇的女兒率先提問他的來意,又是如何到此,在她看來,外人想要找到謊言之墓的入口就不容易,何況繞過錯綜複雜的道路準確的找到自己。當然,渡鴉只能是來找自己的,蛇的女兒不認為他在這裡還能有其他熟人。
渡鴉立馬順著台階長話短說的講明白了浪潮丟失珍珠讓自己尋找的事,至於如何找到蛇的女兒,他自然是故作神秘的隻說自有辦法。蛇的女兒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探究的盯著渡鴉的眼睛瞧了又瞧,像是要將它挖出來研究一下似的,讓渡鴉出了一身冷汗,說謊道自己有時能夠看清真實,故而不會被謊言之墓迷惑。
沒有人喜歡自己的記憶被人窺視,有著更多秘密的人恐怕更是如此,渡鴉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能力。蛇的女兒冷笑了一聲,顯然知道對方在欺騙自己,但仍舊是放開了他,請他隨便找個地方坐下,自己對渡鴉的請求也不回應,只是自顧自的玩弄著耳墜,眼珠骨碌碌的轉,渡鴉覺得她絕對在想著什麽讓自己會非常難過的主意。
蛇的女兒不說話,渡鴉也不敢打擾她,只能趁著這個機會偷偷打量她的房間。不得不說,她的房間簡直不像是地下蟻穴中常見的,反而像是明亮寬敞的神殿女祭司應該居住的地方,雖然貌似這本來就是她的身份。渡鴉想起自己來時的大廳,勉強也是能看出在地下摳出了一個神殿的模樣,中央是群蛇的塑像,有個穿著與女祭司一樣衣服的雕塑侍奉著它們。
渡鴉仔細盯著蛇的女兒看了看,甚至覺得那個女祭司與她長得十分相像,或許是她的先祖也說不定?那雕塑也有著許多隻手,手中所拿的各色物件中,又一個便是在攪拌著湯藥的杓子,這藥鍋在蛇的女兒的房間中也極為顯眼,各色草藥試劑琳琅滿目,書頁也貼了一架子,一看便知道她是個以治愈聞名的女祭司。想起她未來對於傷口的喜愛,渡鴉啞然失笑。
拋開那些不談,她房間的其他地方也夠華麗的,各色珠寶隨意的丟在枕邊和架上, 梳妝台上有個不知道被誰弄斷了的珍珠項鏈,蛇的女兒明顯也懶得收拾,隨滾落的珍珠掉落在地毯上與雜亂的甩在之上的衣物上。那些衣物都極其輕薄,顯然做工精巧,但看上去大多沒有穿過幾次就被棄如敝履,有些甚至還有如同傷口的裂痕,絲帶更是幾乎沒有看見完整的。
她的梳妝台上點著香料,煙氣使得鏡面蒙上了一層灰,桌面上那些花朵礦石調製的化妝品也基本上只是被打開點過一些便胡亂堆在一起再未使用過,眼前的女孩也明顯是素顏的模樣,唯有鏡子底部濺射著一些可能是弄翻時染上的顏色,才能讓渡鴉看到那些小玩意兒的成色,紅的鮮豔綠的青翠,最讓人注目的是帶著淡淡香氣的金色,即使在昏暗中仍光輝燦爛。
還有一些唇脂想必是被傾倒在了床鋪上,凝固了的它們不僅醒目且難以清洗,將整個床單都揉搓的皺皺巴巴。這房間裡沒有桌椅,如今渡鴉只能與蛇的女兒並排坐在這雜亂不堪的床鋪上,伸手觸摸居然都是最上等的材料,可惜她暴殄天物,不像是女祭司,倒像是不諳世事的公主一樣不知珍惜,那煉藥鍋與滿架的藥品書頁反而顯得在此處格格不入了。
“我說,渡鴉,如果我將你掃地出門,你能夠自己找到出去了路嗎?”蛇的女兒忽然發話了,她伸手勾住渡鴉的脖子,銳利的指甲幾乎要劃破他的喉嚨,但仍舊只是將頭歪過去在他耳邊輕輕吐息,“不能的話,便幫我做件事吧。”見渡鴉眼神躲閃,欲言又止,蛇的女兒知道自己猜對了,“事成之後,我們一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