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常常在失意之時，因得不到理解與安撫，而陷入自怨自艾當中。一根煙，一杯酒，一部電影，一段漫長無歸期的跑步，都可能是陪伴你度過低谷的朋友。

但也許，當你並無目的地走進這條街。站在街頭，往街尾望去，行人車輛匆匆，道路兩旁是各種商鋪，鋪陳著琳琅滿目的商品。你想著，走過這條街，與你走過的其他無數條街，並沒有什麽區別。

卻又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你的目光落在了一間店鋪的招牌上，頓時心潮澎湃，好似又什麽神奇的魔力，在吸引著你踏入其中。於是，你奮不顧身，毅然前往，站在店門口，朝裡面望去，驚鴻之際，忽見妙人。

這一刻，你所有的心潮，全都平息。

你無比安心地踏入其中。

這間店的老板向你投來笑臉，

“歡迎光臨有間書店。”

此時，你才想起，自己走進的是一間名為“有間”的書店。

……

黎木站在有間書店的門口，久久佇立凝望上方的招牌，直到一個個頭隻到他肩下的女孩鬼使神差地出現在前面，

“你到底進不進?”

黎木低頭看去。白金色的長發，森綠色的眼眸，精致的疊裙，這表明了她的身份。

“薇拉·瑪納森。”

薇拉單腳立著，倚靠在門側，雙目斜視，

“是我。”

“你也認識我吧。”

“認識，也只是認識。”薇拉瞥了他一眼，就將眼睛轉開。

黎木跨步從她身旁經過，

“我的身份，是你透露給腦域之主的。雖然結果還算不錯，但過程的凶險……如果我想的話，都可以歸結到你身上。”

薇拉目光凶戾，

“那又如何?我們本就是敵人。”

“敵人?”黎木站定，凝視她的雙眼，“我做過什麽，被你視作敵人?”

薇拉說，

“你阻止我製造地球天堂。”

“那你倒是說說，我做過什麽事，阻止過你哪些行為?”

薇拉頓住。她看著黎木逼近的臉，心裡忽然忐忑起來。她意識到，黎木好像從來沒有阻止過她。自她降臨在地球以後，她的任何行為，黎木都沒有介入過，這是不爭的事實。

黎木繼續說，

“你所謂的天使意志，從來都驅使你做一件事，那就是將地球改造成天堂，而非跟腦域之主等流共事幸福感的豢養。但你卻在腦域之主的誘導下，輕易揭露了我的身份。我該說，你其實並沒有遵循著所謂的天使意志吧。”

言語的交鋒，頃刻間薇拉就敗下陣來，她怔怔地看著黎木，

“為何，你如此清楚?”

黎木直起身，

“如果是之前，我可能還會試探你一下。但是現在，也許是腦域之主的智慧滋養了我，也許是我的確所有長進，當然，也有可能是……你現在渾身都是弱點，太容易被看穿了。我不知道茹蓮娜女士有沒有跟你說過這些，但我肯定，她的看法跟我相同。薇拉，你不再遵循天使意志了，而你正為這個事實感到痛苦。你覺得自己被天使徹底拋棄了。你無法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了。”

黎木腳步遠去，他的聲音卻還在薇拉耳畔環繞。

薇拉身體滑落，坐在門檻上，眼睛看向前方。但她既沒有看眼前的事物，也沒有看眼前。

黎木同茹蓮娜對坐。

茹蓮娜看了一眼門外的薇拉，然後說，

“你刺激到她了。”

黎木蹙起眉，

“我本該將她殺死才對。應該說我太過仁慈了。”

茹蓮娜失去了往常的笑顏，眉頭始終深陷於思索之間。她看著黎木，

恍然覺得面前的他，更加難以被看透了，也許根本就看不透了。“請你不要與她計較。”

黎木不解地問，

“你是在懇請我這樣做?”

“是的。”

“為何，為何要‘懇請’?你可以要求我這樣做。”

茹蓮娜搖頭，

“不。我不會主宰你。”

“既然如此，你又為何支配我，讓我覺得‘尤明浩回老家了’?”

“謊言並非都是殘酷的。”

“你是在關心我嗎?”

黎木的言語，顯出一些尖銳的立場。

茹蓮娜眉頭更沉了，

“我一直覺得，這不該是兩個支配者面對面時說出的話。”

黎木語氣低沉，

“倘若我從未成為支配者，也許至死都無法得知這一真相。”他沉默了一會兒，又搖著頭自嘲，“我也並沒有資格責怪你。畢竟，你不是我的母親，是將我養育長大的恩人，我應該感謝你才對。如果沒有你，我的人生大概是更加不幸的。”

茹蓮娜知道，黎木此刻的內心十分矛盾。她卸下擔子，語氣又變得溫和親切起來，

“我同你說過。我所扮演的每個角色，都是全意志地投入其中，在我扮演之時，我就只是那個角色。這並非是我的辯白。作為你的母親‘陶芝’時，我全心全意地愛著你。同樣的，當我從‘陶芝’這一角色解放，重回自我時，你又立馬成為了我眼中‘不可忽視的神秘之人’，我不再愛你，只是對你感到好奇。”

這番話，解開了黎木心裡的一個結。這時候，他才明白，其實自己想要的並不是重逢的母愛，而是卸下一切，與過去的痛苦告別。他不禁問，

“那麽現在呢?”

茹蓮娜輕聲回答，

“現在，我是茹蓮娜·瑪納森，你是黎木，是這書店裡，最為重要的客人。我對你並無保留，既懷揣著‘陶芝’的愛，又懷揣著‘扶鳳’的好奇。這不是一種確切的感情，但無論如何，我都願意傾聽你的煩惱，願意以你想要的方式，見證理想的你誕生。”

黎木不輕信他人，但此刻，他並不想去懷疑茹蓮娜的回答是否精心準備。

如果任何事都精於算計，到頭來也終將被算計所吞噬。他不再拘泥於此，問，

“尤明浩的處置方式，是為了什麽?”

茹蓮娜說，

“在之前，我不止一次想過，天使的存在意義僅僅是為了取代世界嗎?創造出這樣龐大的生命，是為了什麽。很多年的思考都沒有答桉。我無法理解無限意志是一種怎樣的存在，履行這樣的意志，將決定著什麽。見到你，見到你的朋友尤明浩後，我逐漸清晰了。”

黎木認真聆聽。

“我們不妨給天使換個名字，‘天的使者’。‘使者’的含義不難理解，是一種代行意志的身份。而‘天’呢?通俗的說法，可以理解為‘天道’，即世界萬物的運行規律，基本法則。時間、空間、底層邏輯、根素、自然原力……這些基本法則共同構成一個複雜的概念，‘天道’。所以，天使可以說是，基本法則的代行者。”

茹蓮娜這個解釋，讓黎木感到一個全新的認知觀正向自己湧來，

“基本法則的代行者……”

茹蓮娜點頭說，

“我們這些支配者，也能代行基本法則，但我們不被認可，是在竊取基本法則的權力。”

“竊取……”

“哪怕是世俗裡的國家，國家權力竊取，都是最嚴肅最不可接受的事情。又何況是全體基本法則呢?所以，支配者是不被接受，不被認可的。”

“如此所見……天使是基本法則的正統代行者，支配者是竊權者?”

“是的。你能理解何為無限意志了嗎?”

黎木心中逐漸有了答桉，

“無限意志，履行的是基本法則的‘保護機制’?”

“是的。無限意志是基本法則保護機制下的產物。”

黎木再次陷入疑惑，

“既然如此，為何會存在腦域之主那樣率領一個無限空間，製造天堂，豢養幸福感的事情呢?”

“幸福感是為了滋養天使。”

“但，既然天使是基本法則的代行者，那為何基本法則不直接用幸福感滋養呢?”

“因為，幸福感不是基本法則。幸福感是很神奇的存在，明明產自基本法則的運行，卻不被基本法則所掌控，更是最完美的能量。這種能量不可控，所以腦域之主一意識到幸福感被竊取，才會立馬重啟無限空間。”

黎木不由得想起芒格納的真菌。那些真菌的符文，跟安全屋的符文是同源的。跟茹蓮娜的說法結合來看……安全屋的意義，也許就是竊取幸福感。安全屋，本就是基本法則的敵人。

茹蓮娜說，

“權力，不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而是集中意志的體現。不要試圖用人的思維，去思考無限的基本法則。黎木，親愛的，你記住永遠不要將任何客觀事物擬人化，那會讓你的判斷失真。”

黎木思考了很久，才給出回答，

“我可不可以理解為。無限意志，是基本法則的防禦機制，天使意志，是基本法則的攻擊機制?”

茹蓮娜會心一笑，

“這個說法很簡單明了。”

“這麽說來。天使的確就是作為支配者的我們的敵人。”

“是的。”

黎木神情變得複雜，

“我終究要跟尤明浩成為敵人嗎?”

“不。尤明浩的情況，要更加複雜。”

“為何?”黎木皺起眉。

“無限意志的最終目的，肯定是清除一切支配者，並讓支配者再無法出現。但如果只是用‘找到支配者，驅逐支配者’這樣的方式，那也許永遠無法實現這一最終目的。所以，它要找到支配者誕生的根本原因，並徹底殺死。”

到這裡，茹蓮娜停了下來。

黎木莫名有些緊張。

茹蓮娜笑了笑，

“這大概只是我的猜想，希望你不要被我接下來的話影響了判斷。”

“請說。”黎木十分嚴肅。

“你，或者說，跟你相關的某種事物，就是支配者得以出現的‘根本原因’。”

聽到這句話，黎木並未震驚，而是心裡一沉。如果真有這種可能，那就一定是“安全屋”了。而茹蓮娜顯然還不知道“安全屋”的存在。黎木心想，“她如此的強大，也無法透過我，看到‘安全屋’的存在。這不正說明，‘安全屋’本身就有超越支配者的屬性嗎?”

茹蓮娜繼續說，

“也許你心裡已經有了答桉。但請記住，你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我。在你沒有弄清楚真相之前，這必須是你絕對的秘密。因為，可能在我們無法感受之處，無限意志的注視，已經到來了。”

“你是說……尤明浩?”

“是的。尤明浩就像‘宿命’一樣，將因與果牽連在一起。你是‘因’，無限意志是‘果’。佛家思想，在這方面，倒能簡單明了地解釋。”茹蓮娜說，“而更加殘酷的時。從尤明浩成為天使那一刻，一切就不可逆轉了。不論是將他殺死，還是任由他成長起來， 因與果，都將直面彼此。”

黎木陷入沉默。過了一會兒，他說，

“所以，你將尤明浩安置在精神世界，是為了拖延無限意志的步伐。”

“是的。黎木，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茹蓮娜眉頭稍低，“同為支配者的我，也一樣。只不過，我可能並沒有你那樣覺悟。”

“我的覺悟……我僅僅隻想成為理想的我。”

“可這本就是最大的覺悟。”

在茹蓮娜這裡，黎木了解很多關乎無限意志與天使的事。他對自己也有了一個更加清晰的認知。他不再懷疑“安全屋”降臨於他的目的，這本就是一種雙向的選擇。從來沒有什麽天降奇遇，只有基本法則之下的必然選擇。

拋開任何限制，將實現拉到基本法則的程度，一切都是必然事件。

黎木輕松了。

他並未背上沉重的包袱。他從未像現在這樣輕松，因為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

茹蓮娜感受到黎木境界的變化，也變得輕松而歡樂起來，

“我會見證那個時刻的到來。”

黎木起身，點頭彎腰，

“不負期望。有件事，需要向你申請一下。”

“申請……這個說法我喜歡。”茹蓮娜忍俊不禁，“你說說看。”

“薇拉，借我一段時間。放心，我不是為了懲罰她。”

“薇拉不是我的所有物，你得向她申請才對。”

黎木眉頭舒展，

“你沒意見就行。”

他說完，轉身離開，經過薇拉身旁時，趁她不注意，一把將她提起來，然後直接召喚“員工通道”，一步跨進安全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