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斯廷斯宣判了災厄鳥首席清理者“不存在”之刑,時空的“優先級”執行了這一處刑。行刑者的時空,永遠屹立在方寸之上,是萬物都不可動搖的“無需形容”者。
但黑斯廷斯這位宣判者,可就遭了大罪。本身為了釋放幸福感,她的身體就搖搖欲墜了,靈魂更是承受著不可抗力的衰老意志。而今發動這駭人的攻擊,便是在滿了的水中,傾瀉一道水柱,於是乎,那本端平在杯中的水,不可控地飛濺出來,釀成繁密的水珠四射。
她手上的血肉開始剝離。像陶瓷娃娃表面那層瓷釉一樣,飄零而出,被卷入“希望角”的時空大回旋中,成為看不見的粉塵。留在她手上的,只有肉眼可見的骨頭,甚至說,那骨頭都是腐爛了好久的模樣,是切實的枯骨。
不過,這似乎不會引得她半分憐惜,只是稍看一眼,就繼續朝著幸福感與生命反應匯聚的地方而去。
黑斯廷斯是個美人。美人皮,美人肉,美人血,美人骨……即便快要只剩下骨頭,也許骨頭也要很快潰散成煙末,她也依舊顯出一種傲然凌人的氣質,在面色沉靜之時,便是高大且遙遠的女神,面色憂傷淒楚時,則是人竟向往的清純愛人。
讓人難說,她吸引人的到底是那皮那肉,還是自靈魂迸發的媚態天成了。
她從不刻意地去勾引誰,只是看一眼,說句話,擺出個動作,就總是惹得萬眾傾倒。這大概是媚態天成。
可,即便萬眾憐惜,她也從不對自己施舍分毫的愛憐,至於到現在,撐著這副就要垮掉的身體,也要趕赴千方,那焦點所在。
而此刻的焦點處,
萬千光束穿過李素的身體,從這面進去,從那面出來,帶著某種說不出道不明的力量,然後在漫天覆蓋的生命反應之中,尋找到自己的那個歸屬。這是將一份生命反應複原的過程,李素是照著能力直覺做的。她並不懂得個中道理,但這樣做就是了,準沒問題。
可遲遲不見有哪個人被複原出來。
在一旁的繆繆靜靜看著。她當然不知道複原的全過程是什麽,以為李素還在醞釀,便耐心等待。可李素本人,卻逐漸有些奇怪了。難道是哪裡出了什麽問題嗎?之前複原按照這樣的步驟,都能很快複原出來,但為什麽現在就是看不到生命的誕生呢?
生命反應有,複原的力量有,現在還有了那股給人源源不斷供應的感覺……可就是看不到結果。
繆繆也終於看出了李素的疑慮,不由得問,
“哪裡不對嗎?”
李素這時候,莫名有種要跟人較勁兒的執拗,
“沒有,可能是複原生命還需要花些時間吧。”
“哦。”
又過了一會兒。
李素開始坐不住了。她不想在新交的女友面前出醜,可又實在是沒辦法把一個完整的生命複原出來,心裡湧出一些煩躁的情緒。她的情緒似乎能影響到周圍的幸福感光束,一出現“不自信”、“想要放棄”的負面念頭,幸福感光束就變得動搖,不肯從她身體中穿過,在上空盤旋環繞,甚至有的,已經開始離開,試圖重新回到時空碎片中去。
這些光束代表著什麽李素不知道。但它們湧來,又離去的行為,像極了看戲的觀眾。這使得李素想,難道是我的表演不夠精彩,所以觀眾開始立場了?這怎麽行!我總不能落個無人捧場的結果吧。
以前的她,就十分缺乏自信心。現在,似乎又有些落從前的套子了。如果說,她來自天生的複原能力,可以賦予她全新的人格,但人格的後天培育,毫無疑問,也會左右她天生能力的發揮。
一著急,就開始缺乏自信,一缺乏自信,立馬能力就要衰退,能力衰退了,就更加不自信……這是惡性循環。
倘若這裡只有李素一個,那她定然就栽進惡性循環的陷阱裡,變得自怨自艾。
可這裡不止她一個人。她有一位美麗動人,如純白之光的友人。
繆繆捏著拳頭,在旁邊小聲鼓勁兒,
“素素,加油。”
這讓李素繃緊的神經一下子松了。她忍不住笑出了聲,複原的力量直接散掉了。她衝著繆繆說,
“素素……這聽上去太奇怪了吧。像一部老電視劇裡的角色。”
繆繆一本正經地說,
“這一點都不奇怪啊。你叫我“繆繆”,我就叫你“素素”,難道不是很搭配嗎?”
“搭配……”
這個詞,讓李素心頭振奮,一股魂牽夢繞終於成真的感覺。從小到大,她可沒少聽過什麽“那對好姐妹”、“那對好兄弟”、“那某某組合”之類外人給一對好朋友的組合昵稱。她一直都很羨慕,也想要有跟誰“組合”的對象。這般孩童式的想法,即便過了孩童時代,也一直持續著,只是不常被念起了。現在,被繆繆這麽一說,呼……圓滿了。
這叫她更加發自內心地要珍惜這位女友。
“嗯,很搭配!”
繆繆輕笑一聲,目光晶瑩,
“素素,其實不用那麽著急。沒必要非得立馬把所有事都做成。生命是複雜且神秘的,我們應該懷以敬意,而非是用某種目的性很強的方式去實現。”
“我看上去真的很著急嗎?”
“嗯。你好像特別執著於表現你的能力,但這適得其反了。你不是想把這裡所有的生命反應都複原嗎?那就更應該小心翼翼了,因為對你而言,這只是一種行為,但對於那些即將被複原的生命而言,則是全部。”
李素眼神變得通透,
“我好像能理解了。是說,我要去感受那些反應中所蘊含的一生。”
“我也不知道,但我覺得,作為朋友,應該把心裡的感覺告訴你。”
“繆繆,你是天使嗎?!”李素情緒激動。
天使在繆繆的認知了,可不是什麽好東西。她登時一愣,以為李素在罵自己,但緊接著又意識到,這應該是發自肺腑的誇讚才對,她便摸著肩頭的秀發,開玩笑地說,
“要是把這頭髮染成黑色,把這臉畫得亂七八糟,就不是天使了吧。”
李素晃悠著腦袋,滿不正經,
“區別只是好看的天使,和不好看的天使啦。”她倏地回過神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哎!我得好好想想,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她重新投入到複原的工作當中。
經由繆繆的勸慰,她心思沉定許多,“不自信”的負面情緒,盡數拋開。那份理想變得愈發堅韌,大有淬火式的變化。幸福感光束,再次從她身體裡穿過,帶給她力量源源不斷的感覺。
複原,將一個生命複原……我忽略了什麽?忽略了……
她的大腦飛速運轉,回憶自己從能力二度覺醒以來,複原事物的所有細節。仔細想想,
似乎,每一次複原的事物,都是定格的。簡而言之,就是一個固定的狀態。我的複原,是把事物還原到某個狀態,讓後被複原的事物,將以另外的方式,繼續變化下去……如果用伍鯉所說的時間的道理,大概就是把事物過去的某個狀態,拿到現在來,在現在的環境裡繼續變化。
普通事物的確可以這樣做……但生命不同啊。就像我可以讓傷口複原,但沒法讓死人複生一樣。
因為生命不是某一刻的事物,是連續的表達。是具備生命屬性的事物,在一段時間裡,無休止,無中斷的持續表達,其中有很多種狀態,並且,狀態的數量,是以時間的最小單位區分的。可時間的最小單位又是多少呢?當然不是人類標記的“一秒”、“一分”……
要是伍鯉在這裡就好了,他對時間很敏感,說不定能區分出來。
正湊巧的是,她剛這樣想完,真就立馬聽到了伍鯉的聲音,
“李素!你沒事啊!”
李素轉頭看去,正看到伍鯉從一團光霧中走出來。她先是心中一喜,正欲說話,忽然警覺,哪裡有那麽巧的事,前輩的智慧在她腦中閃爍,“事出反常必有妖”!這看著是伍鯉的家夥,定是幻覺!
伍鯉沒有收到李素的歡欣,反而是警惕,
“你,是伍鯉?”
伍鯉頓了一下,他的腦中閃爍很多可能,猜想李素這麽問的道理……以他對李素性格的了解,這不太像是她會使出的態度,再看一眼旁邊,有個容貌十分驚豔的陌生女子,心中猜忌就更加多了。他簡短回答,
“我是伍鯉。”
李素冷著臉,
“怎麽證明?”
伍鯉可不想在“證明自己”這件事上犯糊塗。一般來說,只要表演一下標志性的回轉時間就行。但前不久還遭遇未知攻擊而回轉過時間,說明這裡潛在著某種威脅。如果,面前的李素是一種精神性的誘導呢?要知道,很多不安者可都是會這一招的。
現在,就是兩方都是真實的,但兩方都不知道對方是真實的局面。
“你如果是李素,那我就不需要證明。你如果不是李素,那我沒必要證明。”
李素冷笑,
“橫豎都是你有理。我印象中的伍鯉,可不會這麽咄咄逼人。”
伍鯉波瀾不驚,
“我印象中的李素是個愛哭鬼。”
李素被一句話憋住了。因為她以前真的是個愛哭鬼。但她很快就無所謂了,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她平常心地說,
“你說得對。不過,我覺得我們需要進一步確認對方的身份才是。”
伍鯉卻皺起眉。因為李素的表現實在是太不符合印象中的性格了。他說,
“你表演一下你的複原能力。”
李素挑眉,
“那你不表演一下你的回轉時間能力?”
這兩句話說完,雙方恍然大悟,原來是陷入了十分俗套的猜疑圈啊。伍鯉是個理性的人,他迅速說明原因,
“我確定你是李素了。之前我在來的路上,遭遇過襲擊,所以對你的突然出現有些謹慎。”
李素笑了笑,松口氣說,
“我是正想著你的事,你就突然出現,太湊巧了,才覺得有詐。”
她這話剛說完,臉部肌肉乍地繃緊,雙手掌對掌,十根指頭變成發光的絲線,然後用力向外展開。伍鯉頓時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撕扯力,向自己襲來。他心中一驚,難道這個李素真的有問題,我被誆了?
危機感湧動之間,他立馬就要發動時間回轉能力,避開攻擊。但下一刻,那股襲來的撕扯力又迅速繞開他,向後上方拋射而去。他趕緊扭過頭,只見半空中,一隻生有肉翅,頂著鳥頭與鳥足,身體卻似人形的怪物,被李素指頭的發光絲線貫穿了。隨著李素的再次發力,這怪鳥的血肉皮骨瞬間崩塌,變作一蓬帶著怪味兒的霧氣。霧氣,立馬被“希望角”時空大回旋的扭力給侵吞。
李素凝眉問,
“你被跟蹤了?”
伍鯉看著目光堅韌,神情沉靜的李素……這跟他記得的那個愛哭膽小鬼,一見到生人就憋不出半句話的小女生差太多了。他禁不住問,
“你真的是李素?”
李素拍了拍並不富有的胸膛,
“正是在下。”
繆繆噗嗤一笑,
“還“正是在下”呢。”
伍鯉先不想李素的事了,注意力來到這個陌生人身上,
“這位是?”
李素介紹道,
“她叫繆繆,是我在這裡認識的,嗯……是的朋友。”說出“朋友”二字時,就像在說“我考了一百分”。
伍鯉對此其實是表示懷疑的。在腦髓地獄遇到一個陌生人,還跟她交了朋友?這怎麽聽都很怪異。不過,他見李素很看重這位朋友的樣子,沒有表達質疑,
“你好,我叫伍鯉。跟李素是隊友。”
繆繆笑著點頭,
“我知道,她之前跟我說過。”
伍鯉眼神不對了,看著李素問,
“你還說了什麽?”
李素攤手,
“就那麽多咯。”
伍鯉心裡有些不高興。李素這種透露隊友信息的行為,一般來說,是嚴令禁止的。不過現在也沒時間計較這些了,
“剛剛那是什麽?”
“不知道。它似乎是跟蹤你過來的。可能你之前說的被攻擊,就是那東西乾的。”
伍鯉思忖後說,
“你的能力,變強了?”
“嗯!”李素興奮勁兒滿滿,講述了跟隊伍失散後的遭遇。
“還真是神奇!”伍鯉驚歎。他意識到一種可能,“你跟我的能力,都得到了極大的變化,卻又都集中到這裡來……李素,這不是巧合,也不是命運的眷顧。是接受著某種指引的發展。 ”
李素的判斷力不如伍鯉強悍,似懂非懂,
“我的確有種我要做些什麽的感覺。”
伍鯉若有所指地看著繆繆問,
“繆繆知道個中緣由嗎?”
繆繆站在更高的維度來看待整體的事件。她心中已有所收獲,但沒法用具體的語言描述出來,只是簡短地說,
“馬上就要出結果了。”
李素十分信任這位難得的女友,緊挨著她。
伍鯉站在一旁,不斷試圖發掘大腦的深層記憶,將之前沒注意到的細節拚湊起來。這讓他心中惴惴不安。
繆繆偶然間抬起頭,望天上看去。盡管看不透這時空大回旋,卻好似能感受到某種凝視。她也有些不安,右手曲起,下意識地挽著李素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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