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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無暇》(36)安穩
  祖謹記管家的交代,牽著茉亞直奔已歸屬自己的容身之所,直撲修繕相當典雅的臥房,躺平了身,對著天花板上搖曳迷蒙金芒的吊燈伸出手,卻捏不住一星光亮,遂對還在參觀客廳的夫人連連嘖嘴:“果然,神聖帝皇鍾愛金色。不論身在何處,都逃不出祂的凝望,真令人心驚呀。”

  “大地僅屹立著四座帝皇創造的城,”輕觸了一把常存溫熱的茶壺後,茉亞褪去外袍,用蔓延著湛藍裂紋的手臂翻開擺在醒目位置的茶罐,再去接水沏茶,眸裡的灰像是在嫌棄,“果真畏懼祂的光,我們就去往別處吧,祖。”

  “萬勿當真,萬勿當真…”說完,祖哈哈大笑,那聲音,比孩提時重歸永安更為舒暢,“一座人力新築的城池,尚不如一棟荒廢在此的老房啊。”

  是啊,大地的四座帝皇之城,皆是飽嘗歲月而不朽的永存之都,更無需擔心水澇火災,免憂冷暖濕瘴,有金芒驅散黑暗,有繼承者護衛安康——這並非胡謅,即使由那殘暴凶戾到獨樹一幟的焱王所坐鎮的永安,生存的隱患亦遠少於世上絕大多數地方。

  想想吧,如今的時代,連梁國的鄉野老農都曉得高不可攀的老天爺是尊塵腐蟲蝕的虛像——

  俯瞰眾生的無上天武,已五百年未曾回應世人的叩首,再不會駕臨人間,如往昔的五千春秋那般辯明善惡良莠、施以獎懲賞罰。若待在別的城生在別的鄉,有的是樂意巧立稅目的官員老爺,多的是坐擁千頃良田的地主豪強;再倒霉些的,劃入焱王子孫的封地,一人耕五份的田,還要倒欠主子三分租金,到最後,盡成了賣身為奴的牛馬。相較之下,待在永安城裡的可是強上千百倍。會察言觀色的,保不齊拍上貴人馬屁,飛黃騰達;若天性愚魯的,曉得閉嘴忍讓,也能混個安然無恙。而能在永安周遭種田育果的,則被譽為大梁最幸福的農民,因為永安是萬代不易的風調雨順,殘暴的焱王也隻按千年傳承的慣例,稅收三分勞征一人,且無人有膽盤剝直奉焱王的農仆工匠,因為焱王是位氣量狹窄的繼承者,那洶湧熾焰的雙目時常環顧永安,隻愁尋不到血染鬧市的蠢材——任他是達官顯貴也好、軍功勳族也罷,皆和農仆工匠一樣,是焱王眼中的豬狗牛羊。當貪嘴的豬搶了食,凶牙的狗咬了羊,蠻莽的牛頂了撞,爭鬥的羊抵了角…飼養它們的主人十分樂意剁了它們的頭,好品品血肉的味道,可謂一視同仁。

  “茉亞,你知道嗎?在永安,流傳著不少焱王的趣聞。譬如某年某月,某名將官酒後失言,厲罵焱王是頭垂涎狂犬…”正歇著神的祖嗅到了茶香,便猛搓眼眶走到夫人身旁,厚著臉搶過茶壺代為品茗不說,更當著她的面口吐暖霧,無賴至極,“話方出口,焱王就扔他進了武鬥場,將他燒熟後扔給乞丐分食,接著去尋他的家友故舊,砍頭結發,連為長串,好讓駿馬拖拽過市。最後,焱王發現一名妃子是這名將官的老友的一個遠親,竟將她也活剁了燜煮,連她生下的孩子一並鎖入蒸籠,引得大梁萬民無不瞠目結舌…頌其大公無私,嗯,大公無私。”

  “他是失心瘋吧?”聽完丈夫口吐的血腥往事,茉亞卻未皺眉,僅是捧過茶壺,再接了些新水,“流口水的瘋狗,很恰當的形容。”

  “不,不…焱王其實相當的單純。在他面前,只要肯放低姿態,別把自己當人,當成條護主的忠犬,全心全意去吹捧他恭維他,發自內心地尊重他敬愛他,他就會賞賜美酒好肉,

給機靈的狗狗安排個好位置吃閑飯。真懷念在永安的神宮和焱王相處的那些年啊,你別說,挺清閑的,還能學來全大地適用的硬道理——沒幾分真本事,千萬別舞唇弄舌,言多必失啊。”  “聽上去,你似乎動了些思鄉的念頭。可是想攢夠路費回永安?祖?”

  “免了,免了…回去是自尋死路呀,”拿過茶壺後,祖替她倒上半杯熱飲,笑出少見的討好,“茉亞,我是好奇…身為繼承者的焱王,說到底也只是位強絕一方的聖恩者吧?你們聖恩者之間,也有這般森嚴的等級之差?”

  “嗯?祖,你應該非常清楚吧?”

  “茉亞,別太高看我了,”無奈地揪了根胡茬後,祖又癱軟了腰身,躺坐著歇息,頗為緬懷地講起梁語,“我雖博覽書院珍藏,明了禦天士以「重」論斷所掌天道之強弱…”

  “請說回格威蘭語,祖。”

  “呃,你啊,梁語有這麽難學?”沒辦法,祖唯有尊重她的意見,講回格威蘭人的語言,“聖恩者通常是怎麽鑒別區分力量的強弱?茉亞,請悉心指導?”

  耐心的妻子當然舍得張開貴為聖恩者的金口,分享那被稱為「巔峰」的力量層次以及能力差異的知識。聽完,愛多問的丈夫打起了哈欠,又調侃起身為聖恩者的她,說早先還以為聖恩者皆是焱王那類目無常理、我行我素的瘋子,直到重歸永安入了神宮,才發現替焱王辦事的聖恩者也酷愛人間的煙火氣。再說四年前率使團遠行時,還有位貧農出身的聖恩者時常向祖請教異國的語言,著實勤學好問。又至博薩結識了茉亞,祖才明白足令凡人飲恨歸天的聖恩者也會氣惱會羞澀,會在被捉弄後臉紅,清楚了聖恩者不過是些手握力量的尋常人,因此才敢在使團受襲時拋下隨從和護衛的聖恩者逃跑——相信,如果逃出生天,那幾名聖恩者不至於小氣到尾隨至灰都尋仇吧?當真向焱王效忠,是傻瓜才會做的蠢事。

  有那拚死的閑心,不如先溜了保命,各看老天爺的安排。

  “還是茉亞好啊,”祖探出胳膊,勾上夫人的腰,聲音轉為煽情的肉麻,“明知沒了特使身份的我是廢物一條,也不嫌煩,肯屈尊隨我淌爛泥過荒原,不離不棄…患難見真情呀,來,美麗的人兒,我們去休息休息——”

  話到情意綿綿處,總有不合時宜聲。忽然之間,清脆的門鈴響起,履行管家之責的塞西斯先生在門外詢問:“祖先生,現在方便一敘?”

  “方便,嗯…不大方便,有何事可以效勞?”

  “一些務必留心的細枝末節罷了。先前領您遊覽公爵府時忘了提醒,大公對氣味略為敏感,若嗅到尷尬的味道,容易生出不適的症狀。因此,祖先生,務必勤於梳洗,房內的浴缸由天然的溫泉供水,四季恆溫,是一種別樣的享受。言盡於此,祖先生,我們明日再會。”

  待管家告辭,祖終於清楚會面之時,大公那短暫的尷尬源自何處。他抬起那條閑著的胳膊,先貼緊灰黑色的袖口聞了聞,又扯高染黃的衣領嗅了嗅,最後看向身旁面無表情的妻子:

  “茉亞,我很臭?”

  “還好,”說著,她撥開那隻摸在腰上的不老實的手,坐遠了些,“一些汗水、髒泥、灰塵和流浪的味道,不算臭,只是有些惡心。”

  祖立時起身,撕掉半年未見水的衣袍,準備去好好泡個澡,卻見一團較為乾淨的布從胸口滾落到地上,才想起是之前從宴會廳包來的甜點,忙撿起來遞給茉亞,頭也不回地衝向洗浴間:“特意留給你的零食,記得嘗嘗啊。”

  茉亞在膝上拆開這餐巾裹成的包,只看見一坨滲出香料味與奶油氣的混合物,白黃相間,有些不可名狀。想了想,她還是彎起食指,勾了勾粘稠的奶油,輕輕含入口中,嘗到了半年未品的絲滑奶香,以及融在其中的甜膩蔗糖。這時,水流與哼唱的聲飄出了洗浴間的門,讓罕有波瀾的灰眸起了變化。慢慢抿著這些零食的茉亞不明白,祖究竟是不在乎外表的浪子,還是如口頭那樣輕浮的混蛋?

  “合格嗎…”抹完了最後的奶油,茉亞將餐巾疊好,小心放入懷中,對著洗浴間的門沉聲告別,“祖,我想在這裡逛逛。”

  “啊?去吧,別拐昏了頭啊。分不清方向的時候,可一定拉下臉找仆人問問路啊。”

  “嗯。”

  與忙著壞笑的祖先生的假想不同,他的妻子茉亞·伊迪布蘭在迷宮似的長廊與廂庭間走得自若、轉得悠然,不論是清掃琥珀地板的仆人,還是擦拭青瓷花瓶的女仆,又或是在噴泉旁乘涼的賓客、在苗圃內裁花修樹的園藝師,都未能引她駐足、博來困惑的請教。

  她一路走至公爵府的最深庭,朝身披重甲的侍衛躬身致意,並講出令他們通報門後之人的暗語,在那扇門敞開時踏入,用灰眸探往身影遮擋的前方、方今大地的最強與最古老——五個世紀前,曾與聖城的武神共領帝國事務的繼承者、傳說中神聖帝皇之下的第一人…

  身在一列列大理石雕塑前的、白發蒼蒼的賢者。

  “遺忘之地的看護人,茉亞·伊迪布蘭·守衛…”無用她自我介紹,賢者眼泛幽紅血光,講出了她的名、她的姓、她被既定的命運,“自詛咒的血脈傳承那同名母龍之記憶的混血者,此行訪我,所求何為?”

  “不,尊敬的賢者,”茉亞搖著頭沉聲入座,直視能通曉過往的賢者之目,“與我的母親不同,數年前,我方覺醒血脈的記憶。因此,我並非母親的後身,並非母親的同族。”

  “很好,孩子,”賢者望著她眸底的灰,又見到那位在三個世紀前,蠱惑名享武神之尊的有志青年去遺忘之地尋獲聖典的龍族,蒼老的皺紋隨聲而顫。那顫動是波浪,是千萬日月送來的感慨,“若如此,你有權選擇未來的路,走向你母親所不能奢望的自由。”

  “自由…那太奢侈,我雖不願理會那些記憶贈予的真相與知識,卻明白它們是正確無誤的…”茉亞捋起長袖,看向手臂上一道道湛藍的裂痕,眼底的灰俞顯渾濁,“我母親的造物主沒有錯,本源啊,總歸是謬誤。但,本為終結本源而生的我,如今卻觸及了本源…觸及血脈理應回避的謬誤。”

  “孩子,你在迷茫。”

  “是的,尊敬的賢者,”當指尖撫過那藍輝,渾濁的灰化為漩渦,幫茉亞看到了那些觀測出本源誕生在這星球的造物主,見證了神聖帝皇摧毀真神的瞬間,目睹了造物主聯合自根源對立的邪惡。雙方摒棄規則命定的善惡相對,欲共攜宇宙的意志將釋放本源的神聖帝皇毀滅,卻為這億萬星界中一粒不起眼的塵埃所孕育的存在、有史以來最具欲望、最為自私、最是強大的神聖帝皇打入虛空的邊界、永不得返現實,更堅信那刻印於血脈的使命、令本源歸於沉寂的使命,卻又無法下定決心,“即使有造物主給予的智慧,我也看不透答案…我知道,您與晨曦的精靈先祖是唯二抗拒了本源誘惑的生命,我想請您幫我,幫我找到那個答案…生於究極之錯誤的本源,可有它存在的道理?”

  賢者閉了眼,靜若止息。若非輕微的呼吸,他與房間內陳列的雕像毫無區別,同樣的睿智而蒼白、同樣的老邁而不知年月。良久,賢者的眼再度有了光,可惜,那是敬畏與憐憫的光:

  “孩子,我不知道。”

  “為什麽…”

  “因為我和她並不偉大,”賢者觸向一尊雕像,摸著那比臉龐更卷曲的胡須,眼起血紅,看向沉眠在晨曦權之木根部的那位獲得帝皇偉力後反手滅殺帝皇之軀的先祖,不知是想到些什麽往事,竟然露出自嘲的笑容,“孩子,你要明白,我和她都是平凡的生命,在很多方面都遠不如生而知之的你們。我與她唯一的覺悟,僅僅是作出與帝皇相悖的抉擇。帝皇欲將本源玩弄股掌之間,而我們…恐懼本源,恐懼被本源吞噬,恐懼歸入本源的真理…歸入真正的寂滅。”

  “是嗎…是恐懼嗎?”茉亞按向自己的心房,感受著人類的軀體獨有的心跳,是那樣羸弱的沉穩,是那樣原始的可愛,忽而閉目,心更動了一刹,“可惜,我不會恐懼。”

  “是的,但你會惋惜,會愛,會好奇。孩子,你當慶幸歷經為人的歲月,能明白人這一原始、落後的生物最為質樸的美——無窮盡的感情。而這,就是駕馭、掙脫、遠離本源的道理。”

  房內是靜靜的空寂,只有雕像和將成雕像的老人在等待、等待她的答案。再睜眼,灰發的她似乎不複困惑,彎挑的嘴角有些解脫:“謝謝。”

  “無妨。孩子,可仍有要事商議?”

  賢者又猜中了,因為茉亞已是俯首懇求:“武神會在五個世紀後蘇醒,屆時,他會奪得虛無聖典的力量,若加之殺戮聖典的威勢,他將成為擁有三種本源的第五巔峰的覺醒者。在事態失控前,您可否將他處置?”

  “他是你的父親,他愛你的母親,也愛你,你不愛他?”

  “自他篤定施行心中崇敬的帝皇之道,我們已生而為敵。”

  “奎睿達…”念出武神的姓氏後,賢者以眼觀望沉眠在遺忘之地的寒冰中的老朋友,卻是搖頭告訴茉亞自己準備如何,“當年,帝皇仍在,他擊敗前任武神,奪得繼承者之位,所求的第一件事便是賦予你母親化身為人的機遇,渴望能與她永世相牽。那時候,你母親就在等待,等待利用這天資聰穎的青年,直至帝皇逝去,時機本應成熟,他卻另立理想…可歎可悲。放心吧,孩子,哪怕他融匯三本聖典,也無力勝我。”

  “您…登臨第七巔峰?”

  “誰知道?或許更高…或許我另有依仗?”說著莫名其妙的話,賢者不覺捫心自問,首次開懷大笑,“而現在,我想聊聊那位梁國的訪客…你的眼光獨到,我想,他能成為我的學徒。”

  “是嗎…好。”

  聽到賢者的肯定,茉亞的心驟縮了一秒。數十年後,當她與祖同歸梁國, 幫祖結識諸多有志之士,借助自賢者處盜來的原初之岩消滅了焱王,卻因一些難以言棄的苦澀與祖分道揚鑣,她才知道,那時收攏的痛叫緊張。

  而這一年,祖還是奧蘭德大公的新雇文書,是常與大公論述謀事之道的黑心智囊。今晨,他捧起仆人剛買回來的灰都公報,看著頭版的搶眼新聞,吹起愉悅的口哨:“呀呀,《格威蘭人的驕傲——奧蘭德大公力排眾議,處死橫行鄉裡的流氓子爵…》,茉亞,我的法子可妙吧?”

  “晨報,稍後再讀,”幫丈夫熱好奶茶後,茉亞捏出了夾在自己那份麵包裡的煎肉排,將之添進了丈夫的夥食內,“吃完,去鍛煉吧,別真的瘦出病來。”

  “好好好…”

  感謝完夫人的厚愛,祖先生老實滾出房間,走出公爵府,到灰都的街上漫步小跑。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他那更勝活骷髏的體型在茉亞的敦促下健碩不少,起碼看著再不像條身患重疾的病死鬼,已算是判若兩人。而今,每每照著鏡子,就算他本人也不相信這變化。有時,他還會想,倘若讓茉亞給奧蘭德大公制定一套鍛煉與飲食的計劃,能不能幫病殃殃的大公多活些年歲,又或者,重獲新生?

  可惜,不論他怎麽想,怎麽變,總有人能認出他。比方說,這位站在街道對面的路燈下的黑發黑眸的異國人,隻一眼就望出了他的身份,更咕噥出會讓他心肺發寒的梁語:

  “祖仲良啊,聖城一別,你自在快活,我如吞千刀…且看相逢之時,你那張把死人說活的嘴,還能怎個抱贓叫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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