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黑獺…宇文泰?!
這從柔然眾騎中殺敵斬將,來去自如的武川驍將竟就是日後與高歡平分北方,實際建立了西魏,定下後世受用兩百余年的府兵製,關隴貴族的初代領袖宇文泰!
他不應當正身處宇文部嗎,怎會在武川軍中?
張寧愕然間麾下鎮軍已是與武川軍合兵一處,賀拔允快步而來神情凝重急切低聲道:“張將軍,還請速速勸阻左仆射大人!”
果然!
張寧暗叫一聲屏退眾人,一邊快速穿過軍陣一邊快速詢問:“出了何事?!”
說話間柔然人不斷朝兩軍拋射出箭,懷荒軍尚可還擊,可武川軍中箭矢已是消耗殆盡,僅剩的數百支箭也得留在似先前那般的緊要時刻,隻得硬著頭皮生抗,一時間死者不在少數。
賀拔允又急又怒,眼見不時有部曲慘死幾乎目眥盡裂,這都是他多年經營糾合起的敢戰之士,如此死於箭下豈不窩囊?
他低聲咆哮道:“那左仆射見有敵來襲惶恐異常,初時竟想走讓親衛護著逃走,縱馬間踩踏了我軍好幾名士卒,引得我軍陣腳大亂受蠕蠕重創!
哪怕鎮將大人已竭力安撫,此刻仍不思下令突圍!
隻……隻……”
戰至此刻,柔然人雖憑借初時的襲擊以騎兵之力給予諸軍重創,可諸軍骨乾無不是未來名將宿將,糾合起的部曲也堪稱精銳,穩住陣腳後開始相持搏殺。
到了坡丘間的狹道上地勢反倒是對鎮軍有利,而柔然人則失去了騎軍賴以輾轉騰挪的空間,人數上的劣勢開始逐漸顯露。
此時若能集中軍力定能突圍而去。
因而賀拔允恨透了元修義的怯懦與無所作為,甚至在張寧跟前失態顯出了心中所想。
聽得一鱗半爪,張寧一顆心都沉了下去。
他簡直不敢想象元修義想要率親衛逃遁的那一刻,給武川軍的士氣與陣型造成了怎樣的重創。
當下他不再言語快步遂賀拔允來到馬車跟前,元修義為避免被流矢所傷正縮在其中,賀拔度拔立於車外連聲請求其下令合軍突圍卻都被否決。
張寧與賀拔允聯袂而至賀拔度拔身後,正聽到元修義惶急的聲音從馬車中傳來:“不行!
賀拔度拔你住口,若再有此言本將現在就奪了你軍職!
現在迅速調一支騎軍來護送本將南歸,速去!!”
賀拔度拔聞言漲紅了臉,一時間頗有些進退不得之感。
可眼下是何等緊要之時,他不敢有絲毫耽擱終究隻得悶聲應下,剛要轉身正和張寧撞了個滿懷。
不等張寧開口,聽到聲響的元修義從簾縫中側目來瞧見竟是張寧不禁喜道:“庭梧!快快上來,某有軍務相告!”
張寧聞言有些無從反應,如此鏖戰惡戰之時身為一鎮都將的自己居然要鑽入馬車中?
這成何體統!
可他實在架不住元修義的一再催促,就連旁側的賀拔度拔父子也將最後的期望放在了他的身上,向他投來殷切目光,隻得硬著頭皮跳上馬車鑽入其中。
剛進得其中張寧就瞧見元修義正縮在滿車的金銀細軟中,這位左仆射大人一把拽住張寧的手急叫道:“庭梧這可如何是好!蠕蠕竟有此等膽子伏於此地!
以那聲勢恐怕有近萬之眾吧!”
張寧想要抽回手來元修義卻抓得很緊,絲毫掙脫不得,他心中叫苦口中立時答道:“應當有三千騎!”
他不敢如實言說又不能謊報,隻得說個大概,即便元修義日後察覺柔然實際人數也無可怪罪。
不過在知兵事的宿將眼中,千騎差距足可改變一場大戰的勝負。
豈料元修義聞言仍是驚恐難安:“三千騎……”
他一時失神,張寧隻得溫聲勸道:“大人,蠕蠕雖是突然而至襲取諸軍,可眼下諸部仍有一戰之力,若能下令使諸軍合軍必能突圍而出!
坡丘之下道遠險狹,我軍與蠕蠕譬之如兩鼠鬥於穴中,將勇者勝!
還請大人速做決斷!”
豆大的雨點不斷打在車篷上簌簌作響,恍若敲在元修義心間,他突然甩開張寧的手惡聲叫道:“決斷?決斷!這如何能決斷!
若非你於我出那主意,我又如何能被困在此處!”
張寧聞聽此言後背刷的就冒出一陣冷汗,元修義不似李崇那般剛臣,能為自己的決定承受影響與危險,他在危急關頭所想的竟是埋怨!
若只是埋怨還好,真要轉為記恨,對張寧而言無異於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元修義既是已怫然不悅,他哪兒還敢再做逼勸,隻得埋頭不語。
元修義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咽了咽唾沫似乎想起了什麽:“蠕蠕來勢洶洶,僅某所見武川軍已是折損數百之眾,後方禦夷軍中青壯更是驚擾奔走者甚多!
想來斛律部,懷朔與你懷荒部亦是如此。”
他輕拍張寧的肩膀道:“某並不是怪你出了襲取蠕蠕王庭的主意,相反這很好,好到哪怕是某此刻回到軍鎮…乃至返回洛陽,仍不算令陛下失望!
某已遣親衛打點行裝,收拾細軟,稍後便會令賀拔度拔遣一支騎軍護送突圍!
庭梧你不用再勸,某已下定決心了。”
元修義是說著目光中有著一絲無奈與恍然:“諸軍折損嚴重,縱然突圍而走又能如何?
大漠無邊說不得蠕蠕便會再次出現,那時又能如何?
倘若性命不保,又何敢奢談其他!”
他忽然作簌簌淚下之狀,再度抓起張寧的手道:“庭梧,北伐至此某其實早已將你視作心腹,引為摯友,你既願意做出一番事業那此番履險蹈危對你而言恰並非是樁壞事!
你既是已力陳心跡,那某便與你軍權,由你率部突圍前去與大軍會合可好?”
張寧頓時如遭雷擊,難以吐出半字。
這元修義心中所想當真是難以揣度,竟會在如此關頭說出這話來!
難不成是其想要使諸軍為餌,引得柔然人追擊,使自己能有逃出生天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