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將府,張寧房中。
燭火明亮,張寧伏於案上認真複盤。
他從不否認自己是個普通人。
同時作為一個初次身居高位的人而言,想要將懷荒鎮緊緊握在手中他起先是沒有任何頭緒的,唯能根據腦海中的些許記憶,加上來自後世的一些認知竭力而為。
譬如以勢壓人,施恩於民,憑借一張大餅將一眾官吏和豪強圍攏在自己身邊。
張寧不敢想象當這張餅被眾人分食殆盡時,當自己再拿不出能夠填飽他們的食物時會是怎樣的場景。
他們會一口咬在自己的脖頸上,吞噬自己的血肉嗎?
張寧搖搖頭將這些幻想盡可能拋在腦後,他在“糧”字一事上重重畫下一個圈,又在“豪強”一次下打上一個勾。
如今在這張密密麻麻寫滿了簡體漢字的紙張上,懷荒鎮已經分出了數個箭頭,有“三戍”,有“鎮軍”,有“官吏”,更有“營戶”與“鎮戶”。
張寧認為在這些箭頭所指向的名詞中,至少得打上一半的勾才能勉強使得自己掌控懷荒,像個真正的鎮將那般,而不是如現在這樣靠著一張張大餅去催動。
“鎮軍”與“官吏”如今都面臨著相同的症結,自己控制著這兩者的權力來源於朝堂,而非各人的效忠,這點在即將到來的亂世中尤為重要。
其中卜蘇牧雲與褚行如同兩根尖刺般插在自己的兩肋,一個態度曖昧,一個公然發難。
自己眼下看似正佔據上風,可他們都是懷荒老人定然是有著深厚影響力,真要是發動起來說不得……
想到這張寧忍不住嘿了一聲,都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自己要是一介草民就好了,煽動那些鎮戶營戶們加重對鎮軍的抵觸情緒,再適時的吼上一句:殺狗官,開倉吃糧!!!
這大事不就成了麽?
先佔懷荒,再自封個北天王,等著跟其他賊…哦不,是跟其他義軍來個大聚義,必定是風起雲湧啊!
可偏偏是個空降的鎮將,不但要安撫民眾避免被推翻,還得一步步奪取攥緊權力,以民政和軍事為臂膀去控制全鎮,這未免難度也太大了些?
還是當個光腳的好啊!!!
那營戶…阿…阿留蘇就很適合嘛……
等等,我想他做什麽?
張寧一皺眉,猛地坐起身,冷汗淋漓。
不會吧?!!
……
戍堡下。
眾人圍成一圈盤膝坐下,雖仍有絲絲寒風從木板縫隙處卷入但比之方才已是不知好過了多少。
見鬱英鬱平兩兄弟正目露期待的望著自己,阿留蘇也不多言語徑直取下綁搭在肩頭的布囊準備打開。
“等等!”
一旁,與阿留蘇同來的漢子突然輕聲阻止:“這裡人多眼雜我看還是晚些再說,不急這一時半刻。”
說著他掃向四周,盡管沒注意到什麽可疑的人可心裡卻隱隱有著不安。
只是聽到這話兩名女眷不由露出了失望之色,連帶著看向他的目光中也多出了幾分不滿。
懷中的幼子早已是焦躁不安,她們可正等著用食物以作安撫。
鬱平見狀收回正揉著孩子腦袋的手,也忍不住開口道:“兄弟你是不是有些小心過頭了,咱們這裡有木板擋著,又剛趕走那幾隻羌狗,誰會來招惹咱們!”
有了鬱平發話,兩名女眷立時順著說道:“是啊,後面就是戍堡,也沒人真敢在這裡惹事生非!
剛才那些羌人不也是老實走了麽!!!”
“就是,
再說了孩子都餓了……都已經快半天沒吃到東西了!!!” 唯有鬱英蹙眉不語。
感受著一雙雙向自己投來的目光,漢子登時倍覺壓力不由縮頭回去。
他此前可沒想到將要面對的會是這樣一個局面,不過他仍不打算改口只是定定望著阿留蘇。
阿留蘇在眾人心中的地位遠超自己,只要他願意站在自己這一邊一切便不成問題。
然而阿留蘇猶豫片刻後卻是繼續打開布囊,他掰下半塊面餅遞給兩名女眷又撕下幾塊乾牛肉各塞入幾人手中,囑咐眾人別發出聲音後這才開口:“就算走也得吃飽喝足,有把子力氣才行。
至於……”
可話還沒說完眾人身後突然傳來“砰”得一聲巨響!直將眾人驚得渾身一抖,孩童登時嚇得大哭起來!!!
鬱平憤怒地轉過身正要喝罵卻發現擋在後方的木板已是被人一腳踹倒!!!
羌人光頭大漢正惡狠狠的指著眾人冷笑道:“老子就知道你背的東西不簡單, 兩塊糠餅……嘿,你打發叫花子呢!”
見此眾人心裡皆是一突,誰也沒想到這幾個羌人竟會去而複返,連忙收起乾糧戒備著起身。
可這邊光頭大漢已是在揮手示意同伴將眾人圍在中間的同時,放聲大吼道:“快來看啊!這裡有吃的!他們有吃的!就在這兩人背著的布囊裡!!!”
光頭大漢手指阿留蘇,神情陰冷得意。
一聽他的喊聲周圍早注意多時的鎮民們立刻圍了上來,他們也不管光頭大漢和阿留蘇這兩撥人間有什麽仇怨,隻齊齊看他肩頭的布囊,雙眼放光。
不等山胡兄弟開口辯解,眼尖的已是一眼瞧見了孩童嘴角的面渣子。
一時間喧囂四起,團團聚攏的鎮民們將幾人牢牢圍住,不斷有人開口索要食物。
面對這一幕鬱英兄弟神情鐵青心頭說不出的懊悔,悔恨自己沒有聽從勸說。
可當下再沒有後悔的余地,他只能是咬牙死死盯著跟前的光頭大漢,想著一旦動起手來定要了這人性命。
兩名女眷更是顯得面色蒼白,縮在鬱英鬱平兩人身後不敢言語。
“阿留蘇大哥,是我兄弟和女人連累了你,沒聽你的勸!”
望著洶湧的人群鬱英面色難看,他衝著阿留蘇低聲道:“你放心,就算我鬱英拚了這條命也一定會送你衝出去!
鬱平,你聽到我的話了嗎?!!!”
說著他抓起一塊燒焦的木板一腳踩斷,尋出兩塊尖利些的與弟弟鬱平各持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