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漸明。
雲霧散去卻非是旭日東升,陰雲密布下悶雷滾滾宛如佛陀慍怒。
饒是兩名守在鎮將府內院的親軍也不由驚愕。
本應是晨曦時分的懷荒鎮迎來的反倒是如此惡劣天氣,這大漠邊疆也不知多少年沒有過如此異況!
“這說不得是有雨暴呢!”
“俺聽咱鎮上的說書先生講這是天象有變,是……”
那親軍且待再說旁側突然閃出一人狠狠給了他一個大逼兜。
作為鎮將親軍幾乎是在懷荒橫著走的存在,他哪受過這份委屈?
可在瞧見眼前這人的模樣後他卻隻得忍氣吞聲,原因無他,此人乃是昨日接連射殺三名柔然騎士,驍勇異常的伍長切思力拔。
此刻的切思力拔正語氣陰冷地教訓道:“天象乃神秘莫測之事,也是你我這等人能夠妄言的麽!
再敢似婆娘般亂嚼舌根,小心老子割了你舌頭!”
親軍軍士聞言立時噤若寒蟬,他們皆知這位絕對會說到做到。
切思力拔是地地道道的匈奴人,小眼塌鼻,皮膚黝黑身材敦實。
放在百年前也當是縱橫大漠的狠角色,然而如今曾威名赫赫的匈奴一族早已沒落,時常攀附於鮮卑、柔然這樣的大族之下。
切思力拔就是隨鮮卑遷入內地的匈奴一支。
他自幼飯量極大家裡無力撫養,遂趁著張氏招奴的機會將其送入族中,後因膂力不凡且射藝天賦過人而接受軍事訓練,成年後編為子弟親軍。
自公元471年孝文帝改革後,漢族在北魏的地位直線上升,豪族並起身居要職者不可勝數,隱隱有比肩鮮卑貴胄,僅次於拓跋皇族的勢頭。
似張氏這般的中原強宗更是備受優渥,地位顯赫,因此對匈奴、氐人等族而言能夠能夠為其效力倒也不算折辱。
切思力拔自己更是將選為子弟親軍視為榮耀!
他可看得清楚,有些族人的確是硬骨頭可也死得快!就洛陽外的亂葬崗便不知道埋了多少各族的硬骨頭。
鮮卑人哪會兒管他們的死活!
想到這兒切思力拔自感一陣牙疼,細細想來將主的性情的確是變了不少,也不知會不會再似往日那般隨意鞭笞士卒,若還是如此自己這護衛可不好乾,要不找王隊主說說情?
俺是喜歡折磨別人,可卻不願受人折磨啊!
謔,要是被身側兩名親衛知道他的想法,可真要感歎句你這思維可跳得真夠快啊!
又聽不遠處腳步傳來,回頭看去一瘦弱少年正端著膳食晃晃悠悠行來。
“將…將將主老爺可曾…曾醒來?”
行至跟前瘦弱少年吃力地問道,他挺直了胸部盡量讓從額頭滴落的汗水從盤沿劃過。
切思力拔透出幾分同情:“這便不知了。”
說來這小子也是夠可憐的,本就是個結巴先前又不怎麽受將主待見。
雖說此番將主墜馬清醒後兩人關系似乎密切了些,可他也又因為昨天迎接將主歸來時太過激動從城梯上一躍而下崴了腳,這下是結巴瘸子湊一塊兒了,真是倒霉催的!
這少年自然是狗兒,他見切思力拔一無所知不免露出幾分埋怨來:“好…好教伍長大人知…知曉,將主大大大…病初愈又率軍廝殺,身體自是…可可可能生恙。
你你你…奉命護衛,豈能能…不知這道理!理應不時請安詢問才是!”
狗兒說完這話也不管切思力拔幾人是如何的目瞪口呆,
當時便敲響了房門。 出乎意料的是下一刻就聽張寧的聲音響起:“進!”
……
張寧早已醒來,正端坐於桌前用筆寫寫畫畫著什麽。
狗兒上前恭敬遞上清粥,張寧接過一邊細細吞咽,一邊靠在椅背上整體思緒。
盤算著有無遺漏。
倘若狗兒識得簡體漢字必會因桌前紙張上的記載而驚詫。
因為上面正赫然寫著一些北方已經發生,或是即將發生的,將影響整個華夏歷史走向的大事件。
胡太后再度臨朝、柔然寇邊、六鎮之亂、關隴起義、河北大亂、爾朱擅權以及東西分立。
自醒來後張寧已是憑借著記憶列出了這一時代發生的重大事件。
他迫切想要從中找出一些頭緒,一些應對未來天下紛亂的辦法,一條自己應當走的道路。
可這又談何容易呢?
他眼下所知道的信息大致分為兩部分,其一,自己的身份乃是大魏懷荒鎮都大將,武衛將軍,中原強宗張氏的嫡子之一。
這一身份堪稱是顯赫至極,甚至是許多鮮卑貴胄也無法比擬的。
自孝文帝遷都洛陽實行漢化改革以來,已是大力提倡漢風漢俗,並進行了姓氏改革。
將皇族的拓跋氏改為元氏,因為拓跋魏國也被稱作元魏。
同時命其他各族姓氏盡數改姓,如拔拔氏改為長孫氏、步六孤氏改為陸氏、勿忸於氏改為於氏等。
另一邊為了提升漢族地位,孝文帝還將范陽盧氏、清河崔氏、滎陽鄭氏和太原王氏定位漢族四大姓氏,與其他鮮卑八姓共列為北魏最頂級的貴族大姓。
如果說以上各姓是頂級門閥,那麽以洛陽張氏、趙郡李氏、河間邢氏為首的一眾無疑就是稍次一等的一流門閥,中原強宗。
當然,即便是出身張氏嫡子,放在以往張寧也絕不可能以及冠之年出任懷荒鎮都大將這樣的顯赫要職,並加封武衛將軍的頭銜。
需知元魏一朝,鎮將地位堪比一州刺史,是似封疆大吏般的人物。
而元魏境內各州又因人口、經濟以及軍事重要性不同分為上、中、下三等,通常上州刺史乃是三品大員,中州刺史為從三品,下州刺史僅位列四品官職。
張寧所加封的武衛將軍便是從三品官職,因此懷荒鎮實際地位同等於中等州,哪怕是放在整個元魏也是中上等了。
這個位置就算中原強宗子弟能坐,那也得經過複雜的利益交換後,派遣一經驗豐富年近而立可以服眾者擔任。
可為何偏偏就落在了張寧身上呢?
這便是其二,也就得從元魏遷都洛陽說起了。
起初元魏都城在平城既山西大同,在地理位置上這裡雖然有山西多個盆地以作孕養,可實在是離河南河北等中原腹地太遠,極不利於統治漢地,同時草原的柔然一族不時寇邊,使得元魏必須設立包括懷荒在內的各處軍鎮作為橋頭堡,抵禦柔然,以解決平城北部近乎無險可守的尷尬。
可想而知平城作為首都自然是弊大於利。
於是在孝文帝的主張下元魏遷都洛陽,自此大大加強了鮮卑對漢地的掌控。
可這也為元魏留下了一個巨大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