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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北鹿》第82章 新任
  張寧接過半蒜沒著急剝開,用單筷穿過架於炭火上細細炙烤。

  蒜衣迅速焦褶,進而透出逐漸變為金黃色的蒜肉。

  迎著烤蒜的香味,巫日合雲闊步邁入廳中,似是毫不在乎可能打斷張寧的思緒。

  他望著李蘭留下的空碗,似笑非笑:“將軍不會認為以這等小恩小惠就能使其歸心吧?”

  巫日合雲曾經嗓音如何已是不得而知,在黑山寨上與匪賊絕命搏殺後他的脖頸處受到重創,聲音從此沙啞異常,如刀磨石鋸。

  此刻聽來竟平白為本就因數支蠟燭滅去而昏暗下來的廳堂添了幾分森森鬼氣。

  張寧懶懶靠於椅背,整個人像是陷入了黑暗,他雙眼微闔:“哪怕六鎮近乎與大魏國土隔絕,可諸大族在北疆仍是舉足輕重的存在。

  李蘭既是其中少有的青年俊傑自是不缺女人,不喜財帛,能打動他的唯有仕途……

  可偏偏本將給的,那爾朱氏也能給,甚至還更多一些……”

  蒜衣脫落在炭火上發出令人不適的焦臭味,張寧將烤蒜丟入面碗中,坐直了身子隨手攪拌起來:“如今除了事其親近,推心置腹…本將還能如何?”

  說著他使著筷子挑起面條又咬上一口烤蒜,細細咀嚼起來。

  巫日合雲奇道:“你就不怕他與各族暗通款曲?”

  張寧的手微微一頓,他眼中透出幾分令人悚然的凶惡光芒:“那便可惜了。”

  鎮中能稱得上大族的不過四家,在他眼中羌族姚氏與鮮卑犀吉氏雖曾是縱橫一方的草原野狼,漢兒李氏、劉氏亦有代北武人之風。可數代人的安逸日子早已使其墮為了守戶之犬,行事鬼祟,蠅營狗苟。

  如李蘭這般欲有作為的幹才身處其中難免格格不入,心不自安。

  在張寧原本的計劃中此番各大族或有抵觸不滿,終究仍會被軍府壓服不得不交出糧秣物資,直至自己率軍歸來攜得勝之勢與朝廷軍威徹底將懷荒掌控於手,使各族再翻不起絲毫水浪。

  與柔然人的戰爭是危險,更是契機。

  倘若說數次剿匪成功令應征青壯們初步成為合格的軍人,那麽直面柔然鐵騎的戰鬥經驗足可使其蛻變為一支浴血鐵軍。

  再掠以足額牛羊、米糧等戰利品,自己對軍府的掌控,對懷荒的統治便再無可動搖。

  然而此刻諸族的異變與李蘭的提醒皆說明其已是站到了爾朱氏一側!

  是旗幟鮮明地投效!

  爾朱氏這股外力真正影響到了懷荒鎮才定下不久的權力格局。

  既是如此,想來雙方目的殊途同歸,那就是趕在鎮軍出征前徹底擊垮對方。

  張寧需要一個穩固的後方,爾朱度律則想要取而代之成為懷荒鎮的鎮都大將。

  一切都將在數日之內見分曉。

  念及於此張寧的眸光重新歸於平淡,李蘭是可用之人,但此番他若是刻意博取信任繼而行鬼祟之事,那真就是自取死路了。

  巫日合雲聽得這話,不禁嘖嘖道:“大人物果真都是這般視人命如草芥。”

  啪嗒。

  張寧將筷子置於碗沿:“那麽你呢,巫日合雲?”

  他神情帶著鄭重:“你願意做草芥還是大人物?”

  軍府中最得力的一批從屬皆知這位出自黑山寨的工匠,早被鎮將大人視作夾袋中人物。

  如他這般的狠人軍府中並非沒有,同為匈奴人的切思力拔就是其中頂尖人物。

  但後者多是狠辣果斷,

唯有巫日合雲一人給張寧以陰狠感受。  有些事尤其適合且只能由他去做。

  巫日合雲思忖片刻答道:“對我這樣的人而言又有什麽區別呢?”

  張寧搖頭:“起碼這樣才能有報仇的機會。”

  “你說什麽?!”

  “難道你就沒想過似黑山寨這般的匪賊為何要蓄養你們這批工匠呢?

  需要兵刃自可去劫,再不濟也能找到路子進行換買。

  能作馬匹買賣的匪賊不會連這些門路都沒有。

  何須如此費力不討好?”

  隨著張寧這番話音落下,巫日合雲的呼吸肉眼可見地粗重起來,他額頭青筋暴起,整個人行同暴走,一字一句問道:“是誰!!!”

  張寧神色不變:“本將沒有必須要告訴你的理由。”

  匈奴工匠的胸膛急速起伏,似乎好幾次都差點無法遏製心中的怒火。

  夜色更沉,四方皆寂,唯有厚雪不時自屋簷落下地摔積聲。

  沉悶中巫日合雲突然拿起酒壺扯開瓶塞狠狠朝著嘴中灌了整整半壺,方才長長呼出口氣。

  其實以他的智識閱歷哪兒能還猜不出那隱藏在諸多匪賊身後的幕後黑手!

  可那又如何呢?

  單以他的身份地位,恐怕終其一生都無法成功復仇,唯有跟前此人能給自己機會。

  他面色再三變幻,眸中亦是掙扎不斷,良久後他終於將酒壺重重摔向院中,隨即單膝跪地。

  ……

  第八日晌午,已是連續昏燒近兩日的卜蘇牧雲終於蘇醒。

  得此消息張寧第一時間放下手頭政務前去探望。

  邁入廂房,熬製的深苦藥味撲鼻而來,幾名醫師在見到張寧到來後立時起身行禮。

  張寧微微頷首接著找來其中一名年齡稍長些的醫師問道:“卜蘇軍主如何?”

  醫師不敢拖隱,連忙將卜蘇牧雲的傷情細細道來。

  張寧對此自是再清楚不過,但他知道有人此刻一定更為急切地想知道這一切。

  待到醫師稟報後盡數退出房間,張寧徑直上前坐於床榻邊笑道:“如何,可清楚了?可放心了?”

  卜蘇牧雲面無血色,勉力答道:“還好,不算個廢人。”

  他渾身上下有著多達十余處包扎,不少傷口仍有著斑斑血跡,尤其是背部那道猙獰刀傷尤為駭人。

  這樣使得卜蘇牧雲不得不趴在床榻上,以背朝天,每半炷香便需要仆從幫助其翻為側身,以免壓崩胸前傷口,整日反覆如此。

  張寧雖面色如常,可卜蘇牧雲似乎早已瞧出其眼眸中的怒意,又笑道:“將主不必如此,這次確是末將技不如人,咳咳……輸得心服口服。”

  他雖故作輕松,可一口氣說這麽長段話仍是極為吃力,忍不住連連咳嗽起來。

  張寧見此下意識想要輕拍其背,幫卜蘇牧雲緩解咳嗽,但又在瞧見背部那血跡愈發明顯得猙獰傷口後打消了這個念頭。

  饒是已間隔數天,可在想到當日的搏殺時,他依舊感覺寒意逼人。

  那高歡當真是一大勁敵。

  “你認本將可不認!”

  張寧收回心緒,冷笑道:“還有你可別以為受傷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待到本將出征之日就算是抬,本將也會讓人把你抬到與蠕蠕的戰場上去!”

  卜蘇牧雲聞言渾身微微一顫,臉上強擠出的笑意瞬間消失無蹤,他不自覺地將面龐埋於床榻之中,好半晌才輕輕“恩”了一聲。

  見此張寧也不再多留,囑咐其安心養傷後就快步離去,需要他處理的事還很多。

  自軍府向全鎮公開張榜征集隨軍青壯後,緊張又急迫的氣氛就在整個懷荒鎮蔓延開去。

  其中既有將要面臨柔然鐵騎的緊張與一絲埋藏在鎮軍軍士內心深處的畏懼,又有軍府從屬對於建功立業的渴望,以及眾多鎮戶營戶對戰爭的憂心忡忡。

  哪怕張口閉口間人們仍是蔑稱其為蠕蠕,可張寧卻敏銳地察覺到近來對於剿匪中的種種事跡,得勝之役…人們討論得越發多了。

  似是想以此等方式舒緩心頭的畏懼。

  對此軍府自是樂見其成, 甚至在其中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不過張寧卻開始有意將自己與這種氣氛隔絕。

  他是懷荒鎮都大將,是這方天地的主人,他將要面對的戰爭更不是兒戲。

  從屬的效忠,部曲的拋頭顱灑熱血,青壯鎮民的雲集景從,都成了他需要背負的責任。

  毫不客氣地講這更是一場豪賭。

  他既需要完成朝廷大將指派的任務,又要積下軍功奪得足夠的戰利品,以保來年春耕。

  抱著此等想法張寧離開卜蘇牧雲的廂房後接連拒絕了數位軍中將校的探望請求。

  卜蘇牧雲遲早會再度回到軍中,但絕不應當是以現在這個滿身傷痕的狀態。

  行走於後院碎石子鋪設的小道上,張寧頭也不回地問道:“爾朱度律在做些什麽?”

  狗兒緊緊跟隨,閉口不言,彥小子吞了吞口水:“稟將主,爾朱軍使今早出府於鎮中閑逛,怪……巫日合雲大人正奉命監視。”

  早在張寧初次征討黑山寨歸來時,奉命監察鎮內異常的王彬就已是顯出力所不逮,對於褚行的一些行蹤無法做到及時掌握。

  這其實也不怪王彬,他本是武人出身擅長陷陣打殺,哪怕擔任一軍之主搞起監察來仍是外行。

  可那時除了自己最為信任的王彬外,張寧確實也找不出更合適的人選,才讓褚行暗中逐漸拉攏團結起了一股不小的力量。

  如今得巫日合雲投效,以其性情再適合不過此任,唯獨需要擔心的是他被復仇而衝昏頭腦。

  得時刻注意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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