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逍慵懶地躺在一片廢墟的陰影當中,雖然只有三尺長的小小一隻,但卻躺出了歲月滄桑的韻味,恐怕一個七老八十的老叫花子躺在那裡,也就不過如此安閑了。
這片廢墟是因為一場鬼潮毀掉的,此後一些變故接連爆發,讓守護的城牆難以修複,便乾脆放棄了這片區域,因此這裡經常有妖魔鬼怪出沒其中,也就少有人來了。
石逍血脈特殊,天生便可行走在陰影當中,哪怕是一小片陰影,只要他將身體的一部分置於其中,便難以讓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今天是六月初一,偃師堡三大家祭祖的日子,進入六月,即便是在這九州西荒的極西之地,天氣也已經多了幾許火熱,特別近晌午太陽更見熾烈。
石逍外面卻還套著一件肥大的破皮襖,除了將臉躲在陰影當中,以免曬傷了他的眼睛,也為了更好估算時辰,整個身體都在熾熱的陽光之下暴曬著,卻也少了邪物打擾。
不是他愛曬太陽,而是如果不將身體曬得足夠熱,他就沒力氣去執行接下來的計劃,這簡直就是冷血動物才有的習性,之所以如此便是因為他餓。
或許是曬得熱了,他探手抓了抓胸口,敞開了破皮襖和裡面破爛的一件粗布衣衫的衣襟,露出搓衣板一樣的肋骨,這才發現他藏在衣服下面的身體,只怕已經瘦得皮包骨頭了。
這孩子不但瘦,而且身上還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傷口,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受過多少傷,只是看到那些傷口感覺他竟然還能活著,已經算是個奇跡了。
這全賴他有一副特殊的身體,不管受了多重的傷,只要不是當場喪命,都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複原,甚至可能斷肢都能再生,當然他記憶中還沒受過如此嚴重的傷。
他翻了個身,然後又探手撓了撓屁股,順手提了提褲子,但那殘破的褲腰滿是破洞,勉強蓋住了後腰,好像只有這樣才能保住好不容易曬上去的一點體溫。
石逍眯著眼睛看了看太陽的影子,確定時間未到,便繼續懶洋洋地曬在那裡,似是沒人打擾的話,他便準備就這麽一直睡下去了。
時光點滴而逝,轉眼陽光便照到了他的臉上,或是晃到了眼睛他趕忙抬起手擋住刺眼的陽光,然後慢慢地爬起來喃喃說道:“該乾活嘍,接下來半個月能否吃上飽飯的就看這趟了。”
偃師堡每月初一十五都要祭祖,這事關生死,所以沒有人敢糊弄,一旦祭祀膽敢糊弄,那麽老祖就得不到香火之力,也就沒力氣保護偃師堡。
在這滿是妖魔鬼怪的野鬼塬,失去了老祖的力量保護意味著什麽?意味著死。
今天是初一,時近晌午偃師堡最大一族石家的祭祖應該快結束了,接下來是吳家祭祖,最後是勢力稍弱的謝家。
這三家便是偃師堡內三方勢力的代表,而今這三家關系已勢同水火。
正因如此,石家祭祖之後中間會有半柱香的間隔,以便讓石家一系的人全部離開祖祠,避免跟後面的吳家碰面,而這段時間便是石逍溜進祖祠去偷供品的最佳時機。
如果耽擱的久了供品被老祖們享用過了,不但會變得如同蠟燭,而且吃了還會生病,所以必須搶在祭祀一結束就去偷才行。
石逍不敢耽擱,急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又將那條粗麻繩褲帶往裡面緊了緊,直到收成碗口粗細才勉強撐住饑餓的肚皮,真怕再緊下去會把他的小腰給勒斷了。
盡管是極度瘦弱又剛過三尺的身軀,配上那一張沾著汙垢,甚至盡是菜色,但仍難掩一股英氣,卻又顯得十分亮眼。
之所以說這樣的一個孩子英氣迫人,關鍵就在於那一雙充滿堅毅的眼睛,冷靜中透著智慧的靈動。
在他的左額頭有一個淡淡的血色的渦旋,好像一個胎記,又好像是一個小小的角,那是他的姥爺臨終前噴出的血留下的印記,似乎是激活了他血脈中的某種天賦力量。
再過幾天便是他六歲生日,這個年紀的孩子按說應該如寶貝一樣被父母呵護著,但他卻落入了如今朝不保夕,甚至隨時可能丟掉性命的慘境當中。
或許是因為剛剛一通準備動作猛了些,他竟是突然感覺一陣頭暈目眩,如果不是及時手扶住一段殘牆,怕是就要栽倒在地,他真的要被餓死了。
古怪的是在眩暈當中,六年光陰中的種種經歷,竟是在石逍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這六年的生活,對他來說真可謂天地反覆,從天堂到地獄的巨變皆因三年前的一件事。
三歲之前他雖然無父無母,但卻有一個做族長的舅姥爺,連同這位舅姥爺一家都對他關愛有加,讓他活得猶如一個世家公子。
三歲之後卻是突遭巨變,從公子哥變成了一條喪家之犬,每天躲避各種陰謀算計,堡內族人各個都想要他的血肉,甚至恨不得將他整個人活吞下去。
石逍的血肉到底有什麽奇異之處?他又是如何落到這等慘境的?這事還要從三年前的一場意外說起。
當時的石逍正活在天堂裡,盡管一出生就沒有父母,但在詭族族長也就是他的舅姥爺石正安的悉心照顧之下,足足有十幾個奶娘一起悉心喂養他。
石逍從小就表現出種種異常,最特別的就是他的食量,每餐喝尋常孩子幾倍的奶量才飽,不過一個時辰便又餓了,所以石正安乾脆給他找了十幾個奶娘,這才暫時解決了他的吃飯問題。
盡管如此過不了兩個月便要換一批奶娘,否則擔任奶娘的婦人便會急劇消瘦,因為他太能吃,營養都被他吸走了能不瘦嗎?
大半年的時間後,他的食量更大,可詭族能做奶娘的婦人都被他吃瘦了一圈,眼看著就要挨餓。
好在石正安帶人冒險進入野鬼塬深處,抓了幾隻強大的哺乳期母妖獸回來,這才解決了他的口糧問題。
妖獸奶確實夠補,將他養得白白胖胖,直到兩歲半,那幾隻妖獸也被他給喝得撐不住,被石正安直接宰掉,殘留的血骨變成了盤中餐。
兩歲半的孩子已經可以跟著大人一起吃飯,石逍更是胃口好得不行,從來不挑食,什麽都吃,最愛便是肉,而且飯量出奇的大,一頓飯往往可以吃成年人幾倍的食物。
偏偏那麽多東西吃下去,還不見他長胖,個子也是小小的一隻,真不知道他的東西都吃到哪去了。
雖然石正安對這個外甥孫的照顧得無微不至,但眼神當中總含著一種詭異的情緒。
每次發現石逍又有成長的時候,那眼中的光芒就格外熾烈,以前他隻以為那是親人的關愛眼神。
直到後來他才知道,那哪是關愛,分明是看著一顆血肉大藥,一株天材地寶的貪婪目光。
石逍三歲,也到了耗子窟窿掏三把的淘氣年紀,所以每天吃飽了就是到處瘋玩,盡管石正安下了嚴令,禁止他出大宅,但這難不住他,他總是能夠想到辦法溜出去玩個痛快。
這一天,石逍回來情緒很是低落,石正安趕忙詢問,卻沒想到聽到了這樣的問題,“為什麽別的小孩有爸爸媽媽,我的爸爸媽媽呢?他們不要我了嗎?”
石正安無法回答也不敢回答,因為石逍的親爹早已經死了,甚至他也說不清到底是誰,而他的生母正是被自己親手鎮壓在祖祠下面的隱秘監牢當中。
這數年來石逍的生母石秋芸遭遇了無數的凶殘折磨,就是想要從她身上逼問出詭仙籙功法的傳承,但不論遭遇怎樣的折磨,這個倔強的女人就是任何一句話都不肯說。
見石正安不回答,石逍便不再問,但這個問題卻藏在他小小的心裡,並不斷放大, 他開始試探著悄悄詢問照顧他的仆人,可惜沒人敢就這個問題告訴他任何消息。
自從石逍偷偷跟仆人詢問父母的消息後,宅子裡的仆人便經常更換,也不知道那些消失的舊仆都去了哪裡。
這一天來了一個新的婦人伺候石逍的飲食起居,算起來還是石逍本家的一位嬸嬸,三十許的年紀,面貌姣好人也溫和。
等到熟悉之後,石逍忍不住又開始詢問這個問題,那婦人竟然說她知道,並說能帶著他去找媽媽,頓時讓他喜出望外。
但任他如何也想不到這竟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原來這婦人的丈夫、孩子全都死在三年前那場鬼潮災難之中。
原本那場災難跟石逍沒有絲毫關系,但那婦人卻堅信就是因為石逍降生時出現的異象導致偃師堡被鬼潮攻破。
所以在她狹隘的心胸裡,石逍就是害死她丈夫、孩子,害得她家破人亡的真凶。
她之所以忍辱負重活到今天,並挖空心思混入族長宅邸來照顧這個熊孩子,就是為了要給她的家人報仇。
每一次看到瓷娃娃一般粉嫩可愛的石逍,那婦人心裡就會想起自己的孩子,如果活著的話,一定比這個小崽子還要可愛吧,於是她心中的恨就更多一分。
但她知道輕舉妄動的話非但報不了仇,還會將自己平白搭進去,她不怕死但仇沒報成就死了她不甘心,所以她強忍著瘋狂扭曲的復仇之心,裝出慈愛的樣子,慢慢等待著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