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觀來說,於公於私,王政本不應該揮出那一拳。
畢竟,彼時孫策已然棄劍認輸了。
於公,從大局上考慮,他和禰衡早已商議過在戰略上短期內是要和袁術保持住這種結盟關系的,將對方的大將打成重傷,委實不太合適。
於私,孫策本身的確是那種極有個人魅力的英雄人物,哪怕相較時日尚短,王政也對其觀感頗佳。
所以上場前的王政,本也是抱著打個平手,找回場面即可的主意。
可是在看到於禁的那副慘狀的瞬間,即便王政知道,無論自己給不給對方討回公道,對方都會在忠誠鎖定的情況下始終為他效命,他的心中卻還是湧起了無可抑製的衝動。
他不能坐視不管,讓於禁白挨這一拳!
必須要以牙還牙,以拳還拳!
這是無關利益的決定!
甚至,雖是因於禁而起,卻不僅僅是因為於禁。
在王政看來,自家的穿越、先知,乃至系統最大的意義,並非是讓他的身體越來越超凡...
而是他這一世,可以有足夠的底氣,在這個亂世面對大部分人,大多數情況下率性而為,恣意妄為。
不需要講什麽迂回,退讓,更不需要做什麽妥協、隱忍。
至於少部分的情況....
穿越之處被黃巾裹挾,造反之前遇見了夏侯楙,以及直到目前還沒和世家這等龐然大物徹底撕破臉,王政可以隱忍,也可以妥協。
而此時已開始勢力成形的他,彼時的袁術,孫策,分量已然不夠。
當然,任性是要付出代價的。
走下台的一路上,王政固然受到了天兵和百姓們英雄式的歡呼,可僅存的那百名吳兵,卻是人人臉色陰沉地直欲滴出水來,若非人數確實太過懸殊,又是在他的地盤上,恐怕早已掀起一場械鬥。
有點尷尬啊。
這等情況王政也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便讓禰衡負責善後,便匆忙地先離開了校場,溜之大吉。
......
這場較技一波三折,更因萬人旁觀,帶來的影響遠比王政想象的大。
便到了第二日,王政踱步遊廊之上,也還聽到一些婢女和仆童在興奮討論昨日那驚心動魄的一戰。
而當他走進大廳時,立刻便是一群人唰唰同時站起,紛紛喊道:“拜見將軍。”
於禁伏波倒也罷了,連那個古劍都是一臉崇拜地神色,倒讓王政忍不住看了下系統面框,旋即略感失望。
靠,你看這小子一臉小迷弟的模樣,系統啊,這都在認可度上沒達到入隊標準嗎?
他剛剛坐下,便見禰衡稟報道:“主公,孫校尉一行人已於昨夜盡數離城。”
王政哦了聲,這倒也是情理之中,以孫策那高傲性子,如今顏面掃地,自是不願在開陽多呆片刻,點頭表示知道了。
“將軍是沒看到啊。”古劍笑嘻嘻道:“那小白臉如今臉腫的跟個豬頭一樣,俺估計他回去便是其老娘估計都未必認得出來了,哈哈。”
眾人亦是紛紛附和,對其一陣冷嘲熱諷。
王政不用看也清楚,他48點力量之下那一拳的威力,自是十分清楚,甚至若非孫策身體素質過人,換成一般常人,恐怕這一拳便足以斃命。
“孫策確實是個英雄,勇武過人,若非吾有黃天所賜神力,恐怕也未必能勝過他。”王政擺了擺手,突然想到一事,望向禰衡:“孫策過了多久才蘇醒的?”
“稟主公。”禰衡回憶了一番,回道:“大約半個時辰左右。”
唔...這個時間,比我預料的要短啊。
心中感慨了下孫策的體質果然非凡,王政不想再談這個話題,剛要討論正事,卻見禰衡突然正色道:“主公,衡有一言,不吐不快。”
王政一看禰衡的表情就知是要說些不順耳的話了,好聽點叫忠言,不好聽就是毒舌了。
不過他亦有心理準備,知道打完孫策其他人不說,禰衡作為謀士卻是必然要嘮叨勸誡一番的,便正色道:“願聞先生高論。”
果然,便見禰衡侃侃而談:“古人雲,欲成大河者,必長其源;欲成大事者,必固其基。源愈長,則此河之前途,愈有浩蕩奔騰之日。”
“主公如今已有立身之基,更為三軍統帥,萬民牧首,怎還可行匹夫之事,好勇鬥狠,輕身冒進,不顧身份,此一錯也!”
“孫策為袁術大將,既已認輸,何必再狠下辣手,如此行徑,大礙盟友之誼,此二錯也。”
“衡與此子相識不短,知其為人,心高氣傲,尤以容貌驕矜,主公這一拳下去,傷其五官,毀其顏面,已是結下了深仇大仇,可謂無端樹一強敵,此三錯也!”
“主公啊,你這....”禰衡越說越氣,便是一聲長歎:“哎!”
聽禰衡這麽一說,王政亦是有些尷尬,老臉微紅,乾笑兩聲道:“先生所言句句合情,字字入理,本將以有用之身,行此無益之事,原是不當。只是...嘿...當時氣憤難當,一時昏了頭腦,發了蠻勁,實在沒法細想斟酌。”
“蠻勁發作...”禰衡徹底無語了,心中也是怒其不爭,還欲再說,見王政已是難得低頭認錯,終究彼此主臣有別,想想又是一陣唏噓:
“孫策此番回去,若是將此事稟報袁術,恐怕咱們之前定下的方略,俱都白費了啊。”
“先生啊。”王政搖頭道:“這倒未必見得。”
迎著禰衡訝然投來的視線,王政解釋道:“先生,孫策此番敗與我手,你覺得他會如何做?”
“自是視為平生奇恥大辱。”禰衡自己亦是桀驁之人,想都不想便答道:“必會臥薪嘗膽,矢志雪恥!”
“著啊。”王政笑道:“那孫策會選擇以什麽方式呢?”
這...
禰衡思忖之間,便見王政正色道:‘孫策這等人物,既是在鬥台上單打獨鬥輸給了我,若是要找回臉面,便也只會想著以這種方式,而非另尋他策,尤其是借助袁術之力。’
“何況...”王政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如今都成...哈哈豬頭了,又怎會選擇此時折返揚州,跑去袁術和其他人面前獻醜呢?”
“而這等恥辱之事,吾料他也不會主動與他人提及...便是提及...”
說到這裡,王政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笑道:“也只會是在他有朝一日,成功雪恥,打敗我之後,才有可能發生的。”
不過時間拖的越久,他就越不可能有機會贏我的!
聽到王政這番分析,禰衡若有所思,一旁的眾將亦是連連點頭,均覺有理。
“主公所言不差,以孫策的個性,確實不會主動提及。”好一會兒,禰衡沉聲道:“可能還會約束自家的兵卒,叮囑他們不可泄露開陽所發生的一切。”
“孫策亦不是那種賣弄口舌,挑撥是非之徒,若是如此,那袁術和我軍的盟約,倒是暫時無礙。”
“不過,主公,以後切勿再不顧身份,做不合時宜之事了啊!”禰衡又補充道。
“先生放心。”王政笑笑:“本將有分寸的。”
見禰衡還有些鬱鬱不歡的模樣,王政招呼親兵送上清茶,又親自走過去端到案上,笑道:“先生這次去揚州,可曾有所獲?”
禰衡以為王政是要詢問揚州牧那邊的吏治,兵馬這些信息,連忙正襟危坐:“衡亦有留心這些,回主公,據衡所之,袁術目前共治郡縣....”
話說一半,便見王政笑吟吟擺手截斷:“先生誤會本將的意思了。”
“維揚居天下之中,川澤秀媚,故女子多美麗。”王政對著禰衡眨了眨眼睛,調侃道:“先生在彭城時孑然一身,本將原以為是不喜北女身材太過高挑,怎麽去了一趟揚州,依舊空手而歸,形單影孤啊?“
“莫非柔媚嫣然的南女,亦入不得先生眼嗎?”
對著愕然抬頭的禰衡灑然一笑,王政故作訝然道:“先生,你...不會是有斷袖之癖吧?”
“主公...”禰衡聞言大急,一張臉登時漲的通紅:“切勿戲言。”
一旁的眾人難得看見禰衡露出這般窘迫模樣,人人哈哈大笑。
好一陣子,笑聲才止歇下來。
“說正事。”見氣氛融洽起來,王政抿了口茶湯,對著眾人正色道:“我軍入徐州以來,鏖戰不休,士卒疲憊,地方粗治。今又連番大勝,克城池十余處。”
“所謂民而後軍,地方不治,無以用兵。需加緊各城各縣的地方治理,各位可有高見?”
說是讓眾人暢所欲言,可徐方張昭皆在彭城,於禁本就有傷,加上之前吃過虧,最後還是成了禰衡的一言堂。
他辦事講話,向來極有條理,每說一事,必先分出綱目。先總述,提綱挈領;然後分論,逐條細講。有理有據,雄辯滔滔。
禰衡的治安可分為兩類,一個是治安,一個是經濟。在行政建設上反而不多。
這倒也可以理解,一則於禁治理開陽頗為有方,二則禰衡認為如今天軍正值開拓進取之日,首重當在嚴刑、懷柔以安地方,其次則需耕桑以充倉廩。
其余它者,支微末節,不足考慮。
王政以為然。
“彭城有張昭在,先可不談,如今琅琊郡內,尤其是最近攻陷四城,都是駐軍將領兼管軍政,軍隊、地方不分。就目前來說,我軍人才不足,又是戰時,暫且按此施行無妨。但是,民政可以由將領兼管,地方捕盜,卻不可由將領兼管。”
自王政起事起來,基本攻陷城池後都用軍隊來兼管治安,其他吳勝等人亦是有樣學樣,而在禰衡看來,之前可說是權宜之計,卻不可長此以往,繼續行之。
軍隊是用來上陣殺敵,不是用來捕捉盜賊。
如此殺雞用牛刀,濫用之下,則刀不成刀,難免失去銳氣。
所以,第一件大事,便是在各城之中設立捕盜所。
從嚴格意義上講,漢代並沒有專門的民間治察制度,地方行政、司法不分,地方府、縣之君監管治安和司法審判等事宜。
一般縣鄉兩級,倒是創設了亭,每十裡一設,本來是為軍事交通設置的機構,後來逐漸演變為兼具軍事交通和治安行政的基層政府機構,兼司緝捕盜賊和維護治安之職。
但縣以上,尤其是如今亂世,基本各方諸侯在大城之中,都是以軍隊將領代管日常治安。
在禰衡看來,此舉大為不宜,且還有一個原因。
說到底,天軍們本身亦是一群盜匪,不談沒入系統的地軍和天輔營,便是入了系統的天軍,骨子裡也十分漠視人命。
王政說不得擾民,他們固然聽從,可犯法的,自然便是賊了,有時候為了省事,卻是無論什麽罪責,都是一刀哢嚓了事,這就不太合適了。
禰衡甚至特地拿吳勝去年在臨淄的某件事來舉例。
當時有個地痞,趁著臨淄兵荒馬亂之際,到處偷雞摸狗,本是尋了一家大戶的宅院,卻不知那裡早已易主,成了天輔營裡的一個都伯的住所。
不巧,那個都伯叫吳莊。
那天吳莊不當值,正好在家中自酌自飲,喝到夜半起來如廁剛好撞上,完全意料之外的事兒,不但沒捉住那個地痞,反倒被其打了一頓。
這下可讓吳勝勃然大怒了!
一邊埋怨老爹給自己丟人,一邊又立刻調齊天誅營,整整在那片城區中搜了一日,按照吳莊所言的年紀,相貌,抓了接近三百余人。
然後便讓吳莊前來辨認。
可那會本就是半夜三更的,吳莊又喝的醉醺醺地,又只是打了一個照面,自然是認不出來。
認不出來,可又不能放跑揍了自家老子的賊人,那怎麽辦?
吳勝果然沒辜負那個理頭之字,乾脆有殺錯,無放過,一聲令下,便是三百個人頭在地上咕嚕嚕轉。
這事王政此前甚至都不知道,聽到這裡直接愣住了。
“竟有此事?”王政眼皮抽了抽,盯著禰衡冷聲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主公,衡來徐州前,曾去過臨淄。”禰衡正色道:“亦是從百姓口中聽聞的,倒是不知真偽。”
按這個行事風格,恐怕吳勝當真做的出啊。
王政扶額無語,這憨貨,殺孽造的如此之多,還想百子千孫?
我怕你生兒子沒屁眼!
“亂臣重典,吳少校此舉雖有些過了,倒也並不算大錯。”禰衡道:“不過以後不可再以大軍來管郡縣治安了。”
“捕盜所人數多寡, 可視城池大小而不同。三百人有一,足矣。除捕盜之外,還可負責協防地方,搜集情報。”
“衡以為,捕盜所可以郡治,國都為直轄總管,一郡設一捕盜司,派專員往各城負責。”禰衡道。“如此,也可以稍微減輕地方將領的壓力,使得他們的精力,能夠更多地放在防禦、軍事上。”
王政思忖了會,點頭同意。
三百人有一遊徼,其實比例有點高了,不過徐州的地盤都是新得,穩妥點不壞事,便道:
“先生此議極好,捕盜司下至捕盜所各色官員人等,本將會從親兵中挑選出符合資格的人來。官印憑信,你盡快辦好。”
禰衡喏了一聲,王政一說他便明白其意。
捕盜司名義上屬開陽和彭城總管,實則王政是要直接管轄。
如今情況,王政不得不直轄。
在當下的天軍地盤裡,能擔任一郡的地方將領,或為吳勝這等嫡系,或為陳皎這等曾經的一方巨匪,無論哪一種,一般的兵卒他們都不會放在眼裡。
也只有王政的親兵,才能稍微使得他們忌憚一些,收斂一些。
還有一點,王政也是相中了捕盜所有搜集情報的便利。
這本就是他目前最大的缺陷之一。
身為三軍統帥,無論為自己的前程,還是為了天軍的發展。
王政都必須徹底掌握治下的每一寸土地,更必須是每一處城池每一份情報的第一個知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