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
在王政的命令下,營盤最外圍的火把俱都熄滅了。
無盡幽暗中。
有嘶鳴聲不時響起,那是精銳輕騎兵們在安撫乘駒,撫摸馬背。
有暗啞錚錚之音,那是青州步弓們在拉開弓弦、調試精度。
還有磨礪刀劍,擦拭槍戈的金鐵之音響於四野,回蕩夜空。
人人屏息凝神,萬籟俱寂,唯有清風徐徐,夾雜著白日戰後的血腥、附近田地的清香,送入了整個軍中。
微微閉上眼,王政輕嗅著這氣息,靜靜感受這千年以前的春夜美好。
大戰在即,他之前的焦躁突然間不翼而飛,整個人反而變的輕松,臉上更帶著一種奇異的篤定。
這種特質既非前世所有,亦不是系統給予。
而是...
穿越之處那一個月生死間徘徊的經歷所帶來的。
一旁的徐方見狀,衷心欽佩道:“將軍這大將之風,實在非常人可企及。”
作為黃巾軍中難得的人才,徐方心思縝密,見微知著,最難得的是這一年多的鍛煉下來,不但機變之才有長,城府氣度也愈發恢弘。
王政與他相識卻是在青州軍降曹操之後,雖不知其家世來歷,單憑其識文斷字這一點,便可隻其出身和他、吳勝這等泥腿子卻是全然不同。
不過金無足赤,徐方還是有缺點的。
便是每每短兵相接,大戰在即時,王政能看出他有些心浮氣躁,會失去往日的沉穩冷靜。
這點反倒不如吳勝了。
吳勝,是其完全的反面例子。
平日毛躁,魯莽,急進,甚至不動腦子。
但每逢大事,戰事時,卻好像驟然變了一個人般,不但勇武過人,還粗中有細,偶有驚人之舉。
甚至這些日子來,他在騎兵上似乎也展現出了某種天賦,短短半年,便從一個之前馬都沒騎過的草民變成了一個指揮自如,揮灑由心的騎將。
將兩位總角一番對比之余,王政心中一動,臨時起意,附耳對親兵言說幾句,便見其疾步走出。
不久後,親兵托著一個木盤走進,王政舉起酒杯,環視全場,視線最後停駐在張饒身上。
“張少校,請滿飲此杯!”
“此役既敬君白晝力戰,揚我軍威,亦是祝今夜開拔得勝。”
他這一舉動,登時大出場上眾人意外。
要知自舉事以來,有賴系統之助,敵人不堪,天軍連戰皆捷不說,還都勝的輕易,王政便少有鼓舞士氣之舉。
便有,也基本都是他親自率眾陷陣,衝鋒之前,主將有此行徑,自然勝過千言萬語。
這般戰前敬將,尚屬頭一遭。
更令人驚訝的是,王政第一個這般隆重相待的對象,卻是既非吳勝徐方這等屢立功勳的親重跟隨。
而是張饒一個降將。
作為當事人的張饒,更是震撼道在那發怔了一會,竟沒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直到身側的徐方乾咳了聲,他才猛的驚醒,激動之下,訥訥無言心中一片火熱。
他大步向前,伏下身姿,跪迎王政賜酒,一飲而盡後再次起身,昂首慷慨言道:
“將軍杯酒厚恩,末將必取彭城一地還之!”
王政頷首認可之見,張饒不再多言,直接抱拳行禮,便轉身出帳。
將這一幕盡收眼底的陳皎,神色若有所思,旋即變成決然。
似是也做了某個決定。
......
“時辰已至!”
隨著王政一聲令下,便見盔甲震動聲中,眾將俱都昂首挺胸,闊步走出大帳。
隨即,萬人全部湧動起來。
這般動靜之下,城頭上本有些昏昏入睡的士卒們立刻驚醒,更直接站起。
“賊人來了!”
示警聲中,有人緊張之下,敵人尚在遠處還未靠近,便已慌亂地弓矢亂發。
其他三面城牆上的兵士,亦無不轉頭顧盼。
下一刻。
無數馬的嘶鳴,匯成冬雷炸響,撕破春夜!
吳勝這便率先集結完畢。
而千人的騎兵陣前,是黃巾壯丁組成的方陣,張饒貫甲橫槍,看著身後的悍卒精兵,愈發大受感動。
將軍終於信重我了。
他心中不斷喃喃自語。
“捶來!”
此時的王政,也走出了主帳,上了築台,眺目遠看。
今夜他不衝鋒不參戰,隻做那衝鋒的號角,助威的戰鼓。
接過鼓槌,卻是遲遲不曾擊落。
他在等待時機。
直等到張饒所部率先衝到城牆之下,王政這才暴喝一聲:
“殺!”
言出之下,赤色將旗幟猛然卷動。
手中鼓槌,亦立刻怒擊鼓面。
“咚!”
鼓聲之下,營門大開,青州步弓們頂著半截船,小跑上前,近兩百人一起發箭。
“錚!”
“錚!”
“錚!”
弓弦連續三次開撥,頃刻間便讓城頭火把熄滅大多。
“全部射滅!”
王政厲聲呼喝,鼓聲連續不停。
“殺!”
等候已久的徐方同樣發出暴喝,戰場之前他時刻思慮,一旦交戰卻是什麽都不想了,帶著千名天軍直接便是猛衝,幾乎一眨眼的功夫,便抵至城牆之下。
城頭上箭支第二波還未來得及射出,已面臨兩處受敵。
鼓聲越來越重,越來越急。
身側的親兵們們也敲擊起了十來面小鼓,跟著王政的調子,小鼓環繞大鼓,如百鳥伴鳳,萬獸繞虎。
下一刻。
天地驟然一亮。
卻是天軍營盤中百多人同時點燃火炬,高高舉起,把主帳照的火光衝天,亮如白晝,使得全軍上下,人人可以看到天公將軍擊鼓助戰,王字赤旗迎風招展的場面。
將鼓威耳,將旗威目。
在這兩樣的激勵之下,人人士氣大震。
幾架雲梯轟然一響,同時間搭上城頭。
張饒更是豪情奮勇,全然不要親兵掩護,只是呼喝這舞動長槍,不斷撥掉頭上箭雨,開始攀附而上。
白日未盡之功,今夜必全之!
另一半,徐方也了分出一隊兵卒,抬舉衝車對著轅門衝撞起來。
此時,陳皎也指揮著幾隊地軍抱聚灑滿菜油的柴草,在盾牌護衛下悄悄的往城門靠攏而去。
一邊敲鼓,王政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城門。
那個郡尉再度出現在了城牆。
他治軍有方,人影一至,城頭上的慌亂無措立刻便減輕許多。
甚至不僅如此。
看到天軍今夜返場舉動,那都尉立刻面色一肅,立刻觀察起來,不久後便面色大變,似是發現了陳皎那邊的異樣。
“用火箭,射那股賊軍!”
瑪德,這麽快就看破了嗎?
王政不爽之時,此時城頭灑落的箭支卻都成了火箭。
大部分雖被盾牌擋落,卻終有三兩支漏網落在了柴草上面。
火苗頓時竄起!
一些抱著柴草的士卒丟脫不得,身上因也沾染了菜油,立刻便成了一個烈焰噬身的火人。
看著那些火人不斷慘叫著東奔西竄,似是痛苦不堪,遠處的王政眼露不忍, 卻是一掠而過,繼續敲鼓催促大軍行動。
有人反應比他更強烈。
只見陳皎立刻便衝了上去,將十幾個火人一一砍殺,讓那些兵卒死的痛快點,少受折磨。
每殺死一人,陳皎的心都在滴血。
他為人狡詐機靈,王政將放火這等重任給他,其實已是在最後一次機會,若是他再不竭盡全力,用心做好,後果....陳皎不敢深思細想下去。
所以今夜也同樣是悉起嫡系,主力盡出。
而這些火人,有不少便是跟了他十多年的弟兄。
斬殺完後,陳皎面容扭曲地死死盯著城頭,憤怒地嚎叫起來:
“吾死一兄弟,城破之後,必要爾等百倍奉還!”
身後兵卒們也瘋狂地跟著大叫:
“百倍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