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時日下來,城內諸將大半已是有些了解,說到勇武膽略,的確是一個極合適的先鋒人選。
只不過對方畢竟尚無官身,又是周暉的家將,所以他們所驚訝的,更多是因為未得周暉允許的情況下主動請戰這一件事。
畢竟說的不好聽的,這實在有些越俎代庖了。
王政倒是毫不意外,他早就看出了魏延的戰意澎湃,更清楚魏延這個人本就是一個桀驁不馴的悍將,加上在他高魅力的刻意煽動下,躍躍欲試變成主動請戰,本就十分容易。
所以他只是淡淡地看了魏延一眼,頷首道:“聲音很好,夠洪亮!”
“那你需要多少人馬?”
魏延昂然而起,提刀而立,在呼嘯的風中大聲道:“那要看州牧想要誰的首級!”
“答得更好!”
王政笑了笑道:“那本將就給你五百精騎,且看你能取來誰的首級!”
“謹遵州牧命!”
魏延聞言一怔,沉默了會,旋即轉身,疾步下城。
直到對方的高大身影消失城頭,王政方才收回視線,眺望著城下的敵軍大陣,忽然笑道:“縣君麾下有此勇士,何愁不能破敵致勝。”
周暉乾笑一聲,正要接話,卻見王政舉起右手,猛地一揚,乘勝萬裡伏橫在他的身前,映著烈火般的夏日,畫出一道明麗的光弧!
下一刻,天軍人人神情一振,有的以槍戈的柄部敲擊地面,有的以刀劍敲擊馬鞍,數千人更是同時間齊聲吼道:
“喝!喝!喝!喝!”
聲音最大的,自然就是城頭上的王熊等人和天誅營的戰卒。
不知不覺中,吼聲匯成了一片低沉可怖的聲浪,地面也因為天軍的敲擊而緩緩震動,它們開始壓住了城外的喧囂,那些馬蹄聲,人聲,步卒們遊走間發出的盔甲碰撞聲,在愈發響亮的低吼聲中開始變的輕微起來。
等到這片吼聲完全控制了周圍的節奏時,驟然間城門大開!
一杆大旗斜斜打出,黑絲紅底,飛針走線,似是新製不久,上邊只寫了簡簡單單的一個字:
魏。
一員驍將,重鎧挺刀,躍馬當先馳出。
五百天誅營鐵騎緊隨其後,大呼而進。
王政挺立城頭,居高臨下,回劍入鞘,伸出手喝道:“槌!”
親兵跪在地上,高捧鼓槌,膝行近前奉上。
王政又道:“鼓!”
王熊立刻背負戰鼓,轉到他的面前,伏下身子。
王政放聲長嘯,意氣奮發,顧盼周暉,陶澤等人笑道:“諸君且一同靜觀,魏文長怎生破敵!”
眼見城頭劇變,歌舞管弦驟然變作廝殺戰場,眾人起初難免反應不過來,到此時卻不禁為之色變,尤其是周暉無言諾諾,暗自卻是愈發迷惑。
王政今日才見得魏延,怎地對其這般信任?
不僅讓其親任先鋒,更把自家的嫡系騎兵都交在其手?
舒縣內外兩軍震動之時,王政舉起鼓槌,重重擊打戰鼓。
他這戰鼓一敲響,立刻把管弦樂聲帶動了起來,戰鼓雄渾,他本就久經沙場,敲動起來,自帶有一番激壯與昂然,當之無愧地成為了領聲。城頭下,魏延和天軍一往無前,直衝敵陣。
西邊土山,孫策軍群將駭然,孫策的主力多在十幾裡外,城門外附近,只有那數千的樣兵,以及左右兩隊的騎軍。
黃蓋神情肅然地道:“這是想趁我軍立足未穩時先行衝殺一波,以為振奮士氣?”
孫策面色稍變,隨即恢復平靜,好似若無其事似的,又像稱讚的語氣道:“王禦寇果是勇悍,竟還親自擂鼓助威,只不過此等陷陣,如無虎將披堅執銳...”
說時遲,那時快。也不過就是孫策一句話的空兒,魏延連人帶馬,已然撞入了樣兵陣中。
城上城下,兩方先是互相觀望。接著周暉調女樂上城,王政與孫策來往酬答,又與左右談笑風生,本來似乎半點也沒有要出城與孫策軍交戰的模樣。猛然地驟變來的如此突然。何止周暉等人沒反應過來,孫策的樣兵也是同樣。一下子手忙腳亂。
好在帶軍的將官有經驗,連連打旗,轉動陣型。也是他們兵精將勇,膽氣十足,最初的忙亂過去,觀其陣型變化,竟隱約有了將計就計,要趁機把魏延等陷入陣中的打算!
兩側的騎軍也隨著號令,緩緩逼近。
魏延與五百騎外結銳陣,內連以方,以勇武出眾者居兩側,用弓馬嫻熟者處中間。兩側接敵,紛紛刀槍並舉。中間隨行,箭如連珠。
他看也不看包抄過來的那兩隊敵人騎軍,便見刀光如雪,馬蹄聲烈,帶頭直往樣兵陣中深處衝殺,叱喝不絕,所向披靡。
孫策軍箭矢亂如飛蝗,鐵騎們皆用左臂的小盾牌遮擋,有遮擋不及的也不要緊。他們本身防禦力便很強,加上又穿了重鎧,但凡不是強弓勁弩射出來的箭矢,很難穿透。即便穿透,多也不過皮外傷。對他們算不得甚麽。
眾人馳行陣中,大呼酣戰,鼓噪而前。
王政一邊擊打著戰鼓,一邊突然道:“縣君,當為文長吹角!”
周暉一怔之時,已有兩個天軍取來號角,他無奈之下,隻得接住放在肩上,伴著鼓聲,吹響開來。
鼓聲震撼,角聲高亢間,不需王政法令,系統感應下,近處城頭的數百天軍又是齊聲喝道:“殺!”
燥熱的風襲掠而過,吹動城頭上千百士卒的衣袍。卷動林立的紅旗,帶起王政身後的披風,上下翻卷,他站立在城樓的最高處,仿佛神祇一般伸手可與天接。
鼓聲仿佛天威、角聲似若龍吟,一聲又一聲不斷地鼓舞著所有人。
隨著擊鼓的節奏愈發急促,魏延和天軍們心神激蕩下,開始了全力衝鋒。
帶頭的那匹戰馬輕輕躍起,閃開敵人悍不畏死的地趟滾刀,跳過一道道窄窄溝塹,幾個孫卒阻擋前路,舉起槍戈,槍柄在上,槍頭在下,交叉奮力,往它的腿上刺去,戰馬靈巧地避開攻擊時,馬背上的魏延已揮舞著巨刀一記橫掃。
僅僅一刀,已經輕易切開了他們的喉嚨!
哪怕有些孫策軍舉起盾牌,盾牌也會被長刀沉重的力量砸偏,再一刀依舊是斬斷了喉嚨。
“殺!”
沉雷般的暴喝中,魏延諸人齊進致死,須臾間,已深入敵軍陣中腹地!
魏延如今雖是聲名不顯,可他卻實是一流的武將,有萬夫不當之勇,加上身後五百名鐵騎兵皆是壯勇凶悍的三階兵,即便孫策軍的樣兵盡管也是孫策從各營裡揀選出來的壯勇之士,兼且鎧甲精良,但不及防備下,又怎能攔得住他們?
那孫策軍帶隊的將校起初還企圖包圍住他們,但很快卻便發現若無勇將阻其鋒銳,單憑普通的士卒倉促間委實有些難以做到,隻得眼睜睜地看著這支黑甲騎兵在推進中慢慢從黑色染成血色,踏著無數袍澤的屍體,從黑潮變成了赤潮...
一道由火焰交融而成的赤潮,任何中途截擊這股赤潮的人,都會被死亡的紅色覆蓋。
西邊山上,觀戰的孫策終於動容了,顧盼左右問道:“衝軍陣中乃何人也?莫非是那黃忠來了?”
從開陽一戰後,他就時刻關注著王政,對方勢力雖是一天天的增加,可在尖端武將上除了王政這主帥之外,除了一個黃忠卻是乏善可陳,所以一開始孫策並沒有覺得對方出城陷陣能造成多大效果...
可如今一看,卻全然不是這等回事?
一旁的黃蓋答道:“黃忠應還在臨湖城內,應不是此人,且末將方才見其軍旗上寫一字,雖瞧不清楚仔細,卻絕非“黃”字。”
另有一個人接道:“將軍,俺倒是瞧見了,似乎是一個魏字。”
魏?
孫策陷入了思忖中,喃喃自語道:“徐州有哪位大將姓魏?”
眾人皆是搖頭表示不知。
眼見如此,孫策神情微微一冷,不由暗自感慨,情報工作沒做到位啊。
不過此時卻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刻,他再次將注意力放在戰場上,眼睜睜地看著黑紅色的大潮浩浩蕩蕩,迎著密集的步卒列陣,不斷推進自家軍隊的陣線,由衷誇道:“好一員虎將!”
“以五百人敢出城敵吾數千眾,此為有勇,又視左右兩翼騎軍如無物也,是為有膽,而竟至腹部亂我軍陣!是為有謀!”
“如此人物,留之必為後患!”
說到這裡,孫策眼神驟然間變地冰冷,一字一頓傳下命令,“不能生擒,務要殺之!”
城頭唱曲,已經漸至尾聲。城下鏖戰,方才剛入酣暢。
王政注意到了孫策軍的調動,看見一隊隊的強弩手,從後陣出來,慢慢往前邊移動。若叫他們順利布成包圍陣型,射出箭雨,那麽魏延再是勇武,勢必也難為遮掩。他鼓聲音調一變,敲打出警告提醒之音。
軍旗、鼓角,本即為軍中傳令用的東西。不同的旗幟變化與不同的鼓聲音調,其所表達的意思都是不一樣的。
從城頭上看去,幾乎與鼓聲變調在同一時間,魏延聞聲而動,揮舞旗幟,五百人瞬間分作五隊。百人一隊,分頭別路,如同逆流擊水也似,又恍如鮮花綻放,從孫策軍陣中的腹地,筆直地插向了外圍。
沒多長時間,他們就與孫策軍大面積地混合在了一起,換而言之,就把這幾千人給拖住了。
弓弩手要放箭,總得等自己人先撤下才行。自己人撤不走,怎麽放箭?隻好眼睜睜看著魏延在陣中衝殺,無計可施。
王政變調的鼓聲重又改回,接著剛才的調子,繼續神威凜凜地敲打戰鼓,一旁的周暉也用足了力氣吹角,卻是憋的面紅耳赤。
一旁的眾人這會兒緩過勁了,眼見這一幕後,面面相覷,不少人更是神情古怪起來。
號角終究不過是鼓聲的伴奏,似乎從魏延主動請戰的那一刻起,舒城內的主客已然易位。
戰鼓很大很重,王政用力又足,親衛扛了多時似乎有些吃不消,開始站立不穩,察覺到這一點後,王政大喝問道:“諸君!有誰願來為我負鼓?”
天軍這邊還沒回應,卻見守將裡的陶澤反而振甲踴躍,高叫道:“俺雖無勇!請為州牧負鼓。”
“好!”
陶澤脫去鎧甲,接過戰鼓,親兵汗流浹背,幫他放好,卻不走開,扶在邊上。
王政重重擂擊,打一下,喝一個字,連成一段,竟是昔日項羽所作的《垓下歌》。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王政遠望孫策,仰天大笑道:“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霸王尚且如此,何況小霸王乎?”
諸軍齊呼:“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霸王尚且如此,何況小霸王乎?”
主帥負鼓,縣君吹角,文武諸臣悉列觀戰,守軍三軍士氣振奮,呼聲響徹天地,直令風雲變色。
敵陣中,魏延聽見城頭山呼海裂,銳氣益奮,戰士無不一當百,衝陣之勢愈發猛烈,五百人散而複聚,聚而再散,把數千孫卒衝撞的隊不成隊,列不成列。殺傷無算,流血成河。環繞周邊的那數百孫策軍弓弩手,徒然觀望;馳騁外圍的那兩翼孫策騎軍,縱然心焦如焚,卻始終無法支援。
孫策終於皺起了眉頭。
他遠來初至,營盤未立,實在不想久戰。王政敢出城衝陣,其實已經讓他刮目相看,大出了意料之外。
而衝陣的魏延,偏偏又是這般的勇猛,戰到現在,只見他的大旗在陣中忽而左去,忽而右往,數千孫策軍,居然拿他們這幾百人毫無辦法。
總不能因為他再調援軍上去,那不是如了王政的意麽?
不管擒不擒得下魏延,對己軍的士氣定然會有損害,畢竟為一個人三番兩次的調軍變陣,豈不是漲他人士氣,滅自家威風?
他略一沉吟,心想:“陷陣這裡丟的面子,總得在陷陣這裡找回。”
若換其他敵人,此時孫策恐怕已準備親自上陣了,畢竟哪裡丟的面子就在哪裡找回來,魏延的表現固然出眾,孫策卻依舊有十足把握能陣斬此人,扳回聲勢!
只是...
想起對面的主將乃是王政時,孫策猶豫了片刻,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大家都是主帥,豎子沒有親自出馬,吾豈能折節衝陣?
不再去管陣中,往左右看了看,先在黃蓋身上逗留了片刻,猶豫了下,還是望向了另一武將,溫言道:“黃巾賊寇欺吾無將,義公,可願...”
不待孫策說完,那將已是昂然而起,瞋目喝道:“末將定斬賊首,獻於將軍帳下!”
此人正是未來位列江東十二虎臣的韓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