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彭城國。
今日的泗水河,已成了一處血潭。
不久之前,徐州州牧做出了一個錯誤的戰略決定,堪稱愚蠢。
若是依靠彭城的高牆堅壁和群山環繞的地利優勢,完全可以穩穩拒敵於城外。
陶謙卻舍長取短,主動放棄這極大優勢,偏要把自家部曲放置城外,與兗州軍進行正面的對決。
陶謙並非不曉軍事之人,他曾強勢鎮壓過幾次州內黃巾叛亂,本身彭城內糧草也極為充裕。
這番操作令他的對手曹操難以理解,卻喜出望外。
要知此時曹軍正是師出有名,同仇敵愾,加上連戰告捷,已陸續攻克徐州十余座城池。
軍心士氣同時間攀登到了最巔峰,堪稱銳不可當。
直面這般BUFF加滿的兗州軍,徐州軍的結果自然只有敗。
全線地潰敗!
三萬將士的生命被盡數收割,其屍首遍布戰場,引來了無數食腐禿鷲的盤旋。
主帥陶謙狼狽地帶著殘兵倉皇逃離,直接退守至東海郡的治所郯縣。
只是他倒是逃了,彭城國的百姓們...
卻沒來得及逃離。
未盡全功之下,曹操大為不滿,便生遷怒。
他猙獰地高舉屠刀。
十幾萬人被無情地驅趕到了泗水河畔。
其中既有投降的徐州兵,更有手無寸鐵的徐州百姓。
隨即,他們一批接一批地倒下。
屍體如山,骸骨盈野,殘肢敗首,倒伏河中。
當日,泗水為之斷流。
這一幕場景,不用親睹,只需思之,已令人驚懼難言,不寒而栗!
這到底是多少人的性命?
這到底是多少數量的屍體?
才能堵塞住這般浩浩蕩蕩的大河?
一人之怒,乃至於斯。
也是在這一天,彭城的新主人們大搖大擺地招搖進入,當夜便大擺宴席,載歌載舞。
這一天,天堂樂土與無間煉獄。
隻隔了一道城門。
......
宴席之上。
人人志得意滿,意氣風發。
端坐主位上的,自然便是兗州州牧曹操。
已是酒過三巡。
大勝之下,曹操恣意忘形,飲酒過度,此時面色酡紅,顯是醉意不淺。
他醉眼惺忪地斜瞥向左側,笑呵呵地舉杯喚道:
“子孝,且盡飲。”
那處漆案,正是一位青年將軍,聞言連忙舉杯回敬。
相比同場大多數開懷暢飲的其他同僚,青年有些格格不入。
杯盞交錯,歌聲曼妙之際,他的面龐上卻依然帶著強硬、剛毅的神情。
他便是此次征伐徐州中戰績最為顯赫的武將。
前鋒督騎,曹仁。
也是當前曹操帳下的第一虎將。
“如今大局已定,值此慶功之際,子孝你怎如此拘謹?”
曹操手指虛點著他,笑罵了聲:
“莫要掃興,快快卸了翎冠,解開錦甲,勿要辜負這般良辰美景。”
“主公。”
聽到這話,曹仁面露遲疑之色,沉吟了片刻,還是開口道:
“我軍武運昌隆,自然值得慶賀,只是...”
這話說的不合時宜也,只是既然說了第一句,曹仁也索性放開:
“陶謙大敗而逃,竄向郯縣,此乃老賊突逢大敗,一時慌亂無措之舉。”
“待他醒悟過來,
以末將判斷,必會聚集一州剩余兵力,前往郯縣西南處的武原設防。” “主公,需防其困獸猶鬥,孤注一擲!”
“老賊與公孫瓚素來交好,更有結盟之義,吾更恐白馬將軍不會坐視不理,這一節也需小心防范。”
這個名字出現時,似有莫大魔力,令全場瞬間安靜,鴉雀無聲。
“況且...”說到這裡,曹仁頓了頓,望向曹操欲言又止。
“況且如何?”
曹操見狀,面露不悅地擺了擺手:“莫要這般不爽利,直言便是。”
同時揮退了場上的歌女仆從。
一觴一詠的迷醉氛圍,霎時間盡掃清空。
曹仁沉默片刻:“諾。”
“秉主公,剛剛入席前,前方有探子回報消息。”
“九江太守邊讓,聞知徐州有難,自領五千人馬來援救。”
聽到這個名字時,曹操眼睛登時一眯,隨即輕撫唇下長須,笑道:
“邊讓?”
“又是這豎儒?”
聲音並不大,面色也算平靜,只是曹仁作為他的從弟,卻是眼皮一抽,心中了然。
自家主公已然怒不可遏。
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故而方才遲疑半晌。
邊讓與曹操的恩怨糾葛,由來已久。
從入主兗州開始,其人對曹操的明嘲暗諷便從未消停。
若是其他輕侮言辭也就罷了,偏偏邊讓這人總是拿曹操的出身說事,每一開口都要提一嘴閹黨之後。
正所謂罵人不揭短,這就有點過分了。
主辱臣死,曹仁既然提了此人,也是早有準備,這時便主動請纓:
“秉主公,末將願領軍前去攔截,半途擊之,以免此人壞我軍大計。”
曹操聞言,沉吟了會,還是輕搖了頭,突然開口喚道:“元讓。”
聽到這話,夏侯惇連忙出席,走到中央處躬身道:
“末將在。”
“命你領三千人馬,於半路截住邊讓部曲。”
“諾。”
“對了。”似是想到什麽,曹操擺了擺手,淡然地道:
“務必擒住邊讓,卻不可怠慢了他。”
他嘲諷似地笑了笑,補充了句:“畢竟是天下名士嘛。”
一旁的戲志才聞言,眉頭登時微皺,隨即暗自歎了口氣。
宴會散席時。
戲志才正徐徐往外走, 身後傳來人聲。
“先生留步。”
他回首顧盼,卻見曹仁在其身後正笑著招手。
“督騎,可是有事?”
曹仁上前拱了拱手,一臉誠懇:
“先生大才,我有一事不明,正欲請教。”
聞言,戲志才有些訝然:“何事?”
曹仁環視四周,見周圍人影穿梭,便領著戲志才到了一處無人角落。
“先生,我主動請命主公偏偏不允,反派元讓前去,此是何故?”
說著,躬身施禮:“還請先生指教。”
“督騎多心了。”戲志才瀟灑一笑,輕吟道:“不過是主公對邊讓動了殺機罷了。”
“嗯?”曹仁神色一怔,疑惑更盛:“若要殺邊讓,只需主公一言,吾亦可輕易殺,為何...”
言吐一半突然頓住,顯是自己反應過來。
“邊元禮博學善辯,文采斐然,乃是海內共舉的名士大儒。”
戲志才讚許地望了望曹仁,繼續說道:“主公既特意言明,務必擒拿此人,卻從沒說過生擒啊。”
“又特意遣夏侯太守前去堵截。”
“太守其人,你我皆知。”
“自是彪勇善戰,大將之材,只是秉性卻是易怒嗜殺,近日又恰逢喪子...”
“邊讓若是兵敗被擒,一旦出言不遜,恐怕...”
話已講到這裡,曹仁點了點頭,不再多言,向著戲志才拱了拱手便轉身離去。
直到他的背影遠遠離開,戲志才依舊停在原地。
仰望星空,默然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