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有暗香來,是梅小姐。”
“嗯……這個香是我調的……三姐拿去熏過帕子和衣裳,之前讓冰藍拿了帕子給胭脂掉色的夏小姐……”
感謝人美心善的三姐,隨手的善意幫了她大忙。
皇上看了看長長的隊伍,有些不耐,伸手一招,示意秦清池來插個隊。
秦清池垂著頭,快步走到隊伍前面來。
她離林汝行還有幾步之遙,林汝行就抽了下鼻子,歪著頭問:“快到秦清池了吧,我在這兒就聞到了。”
大殿內響起一片竊竊私語。
看來郡主確實沒有撒謊,蒙著眼睛,離這麽遠,她都能準確無誤地用香氣判斷出秦清池在周圍。
聞香識人是真的。
秦清池有些尷尬,乾巴巴地站在那裡,不敢看人。
“皇上,依微臣之意,郡主確實對香味極其敏銳,秦清池這味道郡主已經聞過三次了都未出錯,也不需要挨個再聞了吧?不然小姐們天黑都到不了家。”
陳士傑起身請奏。
皇后娘娘點了點頭,也覺得不必再繼續試了。
皇上未置可否,卻站起身來,慢慢走下台階。
他輕輕走向林汝行。
滿大殿的姑娘們剛要驚呼,突然意識到這樣會漏題,互相打手勢提醒噤聲。
林汝行看不見,只能偏著頭仔細聽。
殿內為了皇后娘娘的千歲禮才鋪的新地毯,走路絲毫不聞。
皇上不露聲色地站在她面前時,林汝行根本不知道。
但是她察覺出殿內寂靜無聲,覺得氣氛有些詭異。
應該是陳士傑的意見沒有被采納,都沒聽到皇上應允。
那就代表聞香仍要繼續。
於是她就湊上前,好像沒什麽味道。
又邁了一小步……
“嘶……”陳士傑在座位上倒抽了口涼氣。
這叫怎麽回事兒說的,小行行的鼻子都快湊到皇上胸口了!
林汝行皺著眉,好像確實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有些熟悉,靈感就在嘴邊,卻死活觸摸不到。
“這味道有點熟啊……”
顏公公已經在偷偷擦汗,你把鼻子都湊到皇上身上了,這可是大不敬。
怎麽還說這味道熟呢?
你讓在座的各位官家女眷怎麽想?
讓皇后娘娘怎麽想?
你把哪兒跟皇上的味道這麽熟的,我的天呦!
林汝行啥都看不見,她哪知道殿上的人連氣都不敢出了?
“不對,這個味道確實熟,仿佛聞過很久的……哎,這位小姐,你是不是到我府上去過啊?”
陳士傑愁得支起額頭擋著眼,不敢再看。
之前他說的那話忒改一改,雖然皇上跟殿下兄弟情深,可若是皇上真跟郡主有啥曖昧,那這點情分就不知道還能不能保住了。
兄弟鬩牆必定天下大亂啊!
林汝行等了許久,可惜“小姐”沒吱聲。
好吧,再近點……
嗯?已經湊到人家身上了?
突然一個激靈打下來,她擺擺頭連忙跪地:“皇上恕罪,臣女失儀。”
這次憋了半天的眾人全都松了一口氣。
皇上笑了笑:“起來吧。”
她顫顫巍巍站起來,剛才已經社死過一次了,要是踩了裙子再摔一次,可活不起了。
難怪剛才聞著皇上身上的味道有點熟悉,她蒙眼睛的方巾,剛才就是在皇上袖子底下壓著的。
皇上親自將她後腦的方巾解了下來。
但又沒繞到身後去解,所以這個姿勢嘛,就多少有點親密。
皇上看著她的眼睛,溫和說道:“剛才是朕給你的最後一道題,既然你聞出了朕身上的味道,那可知朕用的什麽香麽?”
她略一沉思,平靜答道:“回皇上,是沉木、冷杉、雪松……”
“好!和平果然見地不凡。”
她還沒說完,皇上就高聲打斷了她。
皇上又重新坐回殿上,皇后娘娘笑吟吟地斟一杯酒給他。
“秦清池,方才測試和平聞香,你可服氣?”
秦清池叩了一首:“奴婢拜服。”
“既如此,還有什麽要辯白的?”
“回皇上,郡主可以聞香識人不假,但如何證明郡主昨夜聞到的味道,就是奴婢身上的呢?”
陳士傑上前指她:“你是不是在胡攪蠻纏?你都說了郡主靠聞香識人……”
祝耽伸手拽了他的袖子,扯他回位子坐好。
陳士傑一把甩脫,沒好氣地說:“你幹嘛不讓我說?事到如今,你還想包庇她?”
祝耽一臉的“你不可理喻”,不再理他。
皇上輕輕點了點頭:“你的意思是,即便和平昨日聞到的不是你身上的香,甚至昨夜根本不曾聞到什麽香,今日也能靠聞香識人栽贓於你。”
“奴婢不敢,但奴婢冤枉,想必郡主記錯了也有可能。”
林汝行有種功虧一簣的感覺,但秦清池的邏輯又確實無懈可擊。
雖然我今日聞出了她的味道,但是不能證明昨夜聞到的也是這個味道。
這東西可以隨口編的啊,就是編昨夜聞到王毓秀的味道也沒問題。
她心裡這個恨,早知道還有這麽個邏輯漏洞,剛才還興師動眾地聞什麽香啊?
不都是白忙麽?
“臣女鬥膽一問。”裴靖出列發言。
皇上應允。
“若昨晚那人真不是你,郡主何故要栽贓你?栽贓你一個侍女又對郡主有什麽好處?”
秦清池朝她一笑:“那小姐認為奴婢為何要縱火燒死郡主呢?這對奴婢有什麽好處?”
裴靖愣了下:“那得問你自己啊……”
秦清池仍然笑著,好像不欲再與她爭辯。
裴靖意識到自己被她套住了,又氣又惱。
“小姐也知道靠推斷不可信,至於昨天什麽香,今天什麽味,終究不是靠口舌之爭能解決的,還請皇上徹查。”
說完又鄭重地叩了一首。
陳士傑這時候才意識到剛才祝耽為什麽拽他,可惜自己沒意識到犯蠢了。
他偷偷瞧一眼祝耽,還好,祝耽這會兒根本顧不上嘲諷他。
希望小行行不要啞火啊,此次若不能一鼓作氣,日後再想翻案可就難了。
林汝行也發愁,雖然她還有後手,但實在是,自己都覺得有些拙劣幼稚。
本來想著能不用就不用。
“和平,你還有其他佐證嗎?”
皇上跟皇后娘娘本來早就可以回去歇息了,為了自己的事折騰了大半天,若是此時不能一舉拿下,恐怕帝後二人會很不待見她了。
信任危機有木有!
林汝行硬著頭皮回道:“臣女並非只靠秦清池身上的香做推斷的,臣女還有其他證據,但……需要勞煩皇上的女官們。”
你以為姑奶奶真的隻憑熏香就來冒然揭發你嗎?
“你且說來。”
“臣女想請秦清池與幾位女官一同到偏殿換幾件乾淨衣裳,務必要沒熏過香的,然後在殿外稍事運動再進殿來。臣女依舊以方巾蔽眼,不靠熏香也能找出秦清池來。”
嘖……
“你說她不靠香還能靠什麽?”陳士傑又沒臉沒皮地湊上前跟祝耽說話。
“不知道,靠意念吧。”
好麽,這比剛才的邏輯還不靠譜。
皇上一應允下,找了六名女官跟秦清池一同去偏殿換了一模一樣的宮服,又在日頭底下快走了十幾圈,宮女們都說出汗了,顏公公才將她們帶進殿。
林汝行早已將眼睛蒙好。
殿內眾人又開始緊張起來,鄰座的小姐們甚至將手抓在一起。
陳士傑更誇張,直接用手捂住口鼻,生怕自己的呼吸聲會打擾到林汝行的判斷。
林汝行從左至右在七人面前依次走過,突然朝前一伸手,從人群中抓出一個人:“這位姑娘沒做過體態複甄,一定不是宮中女官,想必就是秦清池了。”
她一把扯下紅色方巾,果然第一眼就看到秦清池。
“哇……”
“聽說體態複甄要脫了衣服給教習司查驗的,她們穿著完整,郡主還蒙著眼,都能識出她不是宮裡的女官。”
帝後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林汝行葫蘆裡賣的什麽藥。
倒是秦清池急不可耐:“郡主此番,與方才聞香有何區別嗎?”
陳士傑拍了下大腿:“說的是啊,雖然這招更出神入化,但還是跟之前的如出一轍嘛。”
林汝行繞著她踱了半圈:“區別大了。”
皇后娘娘催促道:“和平,還是快說來聽聽。”
“昨日臣女確實在被鎖的房間內聞到了一股怪異的香氣,所以記憶尤深。”
“嗯?怪異?”
“就是香中有異,異中有香,而且香味濃烈刺鼻,所以臣女斷定,此人必定身有異味,所以才在夏日用了大量的濃香遮蓋。”
皇上探頭問了一句:“什麽異味?”
“呃……狐臭……”
狐臭是病,論理不能嘲笑,可是如今秦清池誣陷她空穴來風信口胡謅,不揭她的隱私也沒別的辦法了。
周圍有人笑出聲來,都朝秦清池看去。
秦清池臉色紅得堪比那條蒙眼的方巾。
“難怪郡主不用看也知道她沒受過體態複甄,看來體味真的很濃。”
“而且我聽說,狐臭是永遠都根治不了的,只能拚命用香遮,若是冬天還好,夏天的話一出汗,再濃的香料也白搭。”
只有陳士傑笑不出來,他正一臉同情地看著祝耽。
“你怎受的?”
祝耽也有些窘迫:“本王沒聞到過……”
“穿著衣服沒聞到過,脫了也沒聞到嗎?”
“本王何時見過她脫衣服?”
陳士傑故作恍然大悟狀:“忘了忘了,昨晚你親口告訴我,五個侍妾是吹牛皮的,你至今還是黃花……”
祝耽隻好又亮出匕首,陳士傑這才閉嘴。
此時高座殿上的皇上也有點尷尬,這種事要怎麽盤問?
顏公公多聰明,尖著嗓子朝底下問了一句:“秦姑娘,郡主方才所述之事,是否屬實?”
秦清池跪地,乾脆將臉也埋在地毯上:“奴婢不敢欺君,郡主所言體味一事屬實。但是奴婢認為,郡主仍然無法證明昨日確實在房內聞到了奴婢身上的味道。”
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
皇后下意識地點點頭,確實不好決斷。
“這樣,既然證據不足,先將秦清池羈押,朕再命京兆尹裴琢主理此案。”
說完便起身,顏公公趕緊上前替皇上挪開椅子。
林汝行一見皇上聽煩了,急忙申訴:“皇上容稟,縱使臣女鼻子再靈驗,經過了一天一夜的時間,沒有十足的把握是絕對不敢指認她的,更不敢在禦前大放厥詞,臣女昨日確實聞到了異香,與今日秦清池身上的一模一樣,還望皇上明察。”
皇上停住步子,輕歎了口氣:“朕自然明白,可是沒有證據便無法定罪。”
秦清池挺直身子,笑得一臉得逞。
看完要兵行險著了,怎還有點心虛呢?
“皇上,除了味道之外,臣女還在房內的地面上發現一個采耳杓,耳杓內有些許油脂,定是秦清池不小心遺失的。”
她從府裡錢媽媽處見到過這個時代的挖耳杓,與現代無異,但是杓柄要長的多,所以很多人將它直接插入發髻中,取用方便。
“那耳杓在何處?”
林汝行笑笑:“那本是醃臢之物,臣女怎麽會撿?昨夜貴客隆燒了個精光,恐怕找也找不見了。”
“那你如何斷定此物乃是秦清池的呢?”
“望皇上恕罪,這話說出來實在有汙聖聽。”
“無罪說來。”
“耳垢油潤者百人不足其一,只要找個人為秦清池采耳,便可一目了然。”
我聞到了味道,你說我是瞎編的栽贓你。
那你耳朵裡有啥我可沒看見吧?
還能再說我栽贓你?
一位女官奉命來給秦清池采耳,稍後回稟說:“回皇上,此女確實是油耳。”
說罷還將耳杓擱在帕子上要呈上來,皇上遠遠地擺了擺手,一臉嫌棄。
顏公公忙上前去查驗一番,又回話說:“皇上,無誤。”
“秦清池,你還有什麽要辯白的?”
秦清池一味搖頭,神色中有慌亂有不解還有不服。
油耳的事她是怎麽知道的呢?
她根本沒告訴過任何人,絕對沒有。
“秦清池,油耳本就少見,怎麽偏偏又跟你對上了呢?這總不是我又臨時起意栽贓你的吧?”
原本我就是靠聞到你怪異的熏香才懷疑的, 可是你仗著我沒依據,咬死不認。
現在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小姐們看了半天熱鬧,開始小聲地交流起來。
這算有了物證,起碼能證明秦清池去過郡主被困的房間。
“秦清池,你昨日如何進得貴客隆?又去那裡作甚?”
秦清池一時語塞。
她不敢說實話。
“奴婢趁人多時偷偷混進去的,並未做什麽,只是好奇,四處逛了逛。”
“那為何方才百般抵賴?”
“奴婢惶恐,若承認了自己去過,那郡主被害一事肯定奴婢嫌疑最大,所以奴婢不敢認。”
皇上出離地憤怒了:“你這小小侍女以為巧舌如簧便可脫罪?未有實證時,你矢口否認去過貴客隆,鐵證如山時,你又言隨便逛逛不曾犯案,你以為這是哪兒?你家祠堂嗎?你當朕是什麽?你府上的管家嗎?你以為皇權是什麽?家主手裡的燒火棍嗎?”
龍顏震怒,眾人跪伏。
“搖唇鼓舌膽大妄為!狂悖無禮陽奉陰違!”
陳士傑出聲平息:“皇上息怒,一個奴婢而已,送到衙門再審就是,臣相信有的是辦法讓她招供。”
“一個奴婢竟敢囂張至此,祝耽!你給朕滾過來!”
皇上突然點名,余人驚悚不已。
這可是武召王啊,他什麽時候挨過皇上的罵?
可見皇上真是動了大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