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人在扎堆聊天，半大的孩子們便有機會湊在一起做遊戲，又跳又笑。

　　李慧好聽不清楚對面說什麽，又見號碼陌生，以為是騷擾電話，也沒在意，掛了電話又和大家聊天。

　　有人說起，白天看見李慧好穿旗袍了，好看有氣質，簡直和電視劇裡走出來的一樣。人上了年紀，才壓的住這種富貴打扮，這可比小年輕們有優勢。

　　說起年輕人，這些審美還真是奇怪，她們都看不怎麽懂，露胸露腰露腿的。但確實也好看，得有才露嘛，沒有的都沒資本露。所以，為了露那是不是得去整點?5棟那個小閨女好像就是整的，找個男朋友可帥呢……奶奶們越聊越遠，又說別人家的長短，都是李慧好不認識的人。

　　李慧好正感覺無趣，電話又來了。

　　李慧好不想聽，卻也不知道怎麽在沒接電話的時候就掛掉，於是接起來。

　　“慧好，我農機廠的啊！”

　　這回話題聊遠了，等李慧好掛掉電話，再去聽聊天內容就聽不懂了，於是推脫家裡有人等，上了樓。

　　林琳和謝強並排在沙發上玩手機，謝承翰在房間裡做作業，家裡很安靜。李慧好隻覺得死氣沉沉的。

　　“怎麽不開電視呢?”

　　夫妻倆都說不想看，又埋頭繼續自己的事。這個時間點，沒有李慧好想看的電視節目，李慧好不停的調台，最後隨意定格在一個頻道上，電話又來了。

　　對方堅持不懈的打，謝強不耐煩的接起來，一聽是農機廠，便把電話給了李慧好。

　　對方說，以前是李慧好一個車間的工友。

　　他報出名字來，李慧好隻覺得耳熟，但想不起具體是誰。

　　李慧好納悶，她從胡家出來快十個小時了，要來勸人早都該勸，這會兒才給她打電話，莫非讓她回去守靈堂?她年紀大了，還想多活兩年，即便晚上睡不著也賴在床上，自我安慰也算養生，別人想讓她去熬夜做事，真比殺了她還難受。

　　她決定靜觀其變。

　　對方東拉西扯，先說起當年情誼，又誇李慧好這樣的車間骨乾，走了可惜，再說這些年農機廠的老人們時常聚會，李慧好該多來看看，始終說不到正題上。

　　李慧好想起今天的場景，最終還是忍不住，懟道:“請我來我還不想來呢，見不慣那些只會埋怨別人，自己卻混吃等死的人。老問憑什麽，到底憑什麽呢，就憑人家吃的苦比她吃的米都多！”

　　這明顯在罵蔡怡琴，於是話題便順利過渡到老謝身上。

　　對方說，慧好啊，你也莫氣了，你好人有好報，放棄了也能過上富貴日子。那些行為不端的人，即便得到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也得意不了兩天，因為喪了德。

　　這話正中李慧好的心結，打開了李慧好的話匣子。

　　李慧好立即追問，她丟了辦公室的職位，大家非但不護著她，還有人幫蔡怡琴說話。譬如說，她李慧好傲氣不合群，不能當領導，為人處世不圓泛。又說她有點姿色到處躥，愛出去顯擺招眼，可能有作風問題。

　　如此如此，這樣那樣，李慧好想起今天下午蔡怡琴的辱罵，又翻起陳年舊事來，聲音越來越大。

　　謝強忍不住讓李慧好小聲點，家裡為了謝承翰的高考盡量保持安靜，在外面覺得聽起來十分費力的電話，在家裡隔著一米，都聽的格外清晰。再說了，這些糟心事，在外面說說就算了，怎麽到家了，當著兒孫的面還在念，一點忌諱都沒有。

　　李慧好並沒住口，只是聲音小了很多，話筒裡傳出的聲音也聽得更加清楚。

　　這時候，對方才說，李慧好行得正坐得端，蔡怡琴自己犯事，還來倒打一釘耙。

　　李慧好好奇追問，何來此言?

　　對方支支吾吾，假意含糊了幾句，裝作為李慧好好，不得不說的樣子，告訴李慧好:蔡怡琴的職位，是老謝幫忙要的。

　　這話的信息量太大，李慧好足足懵了一分鍾，腦海裡一片空白。

　　對方也不需要李慧好回應，直接就把細節說了，還特別強調，那時候白糖金貴，抵上今天抬一箱茅台去送禮了，胡家答應也屬情有可原。

　　這比喻誇大其詞，卻也扎扎實實戳了李慧好的心窩子。

　　“煙都沒一陣的事，胡說八道什麽！”

　　李慧好忙掛了電話，才看到林琳已經不知去了哪裡，只有謝強坐在沙發上，也愣愣看她。

　　李慧好心亂如麻，看見謝強和老謝如出一轍的輪廓，恍惚看見老謝的影子，又悲又怒。

　　那時候，李家和謝家的父母都還健在。謝家是工人，日子好過些。李家是農民，平時沒油水，全靠她補貼。她時不時送回些油面，換回點紅薯、玉米等土特產，做些玉米糖等小零食分給廠裡的孩子們，老謝還很支持。

　　從農機廠辭職那一年，她記得格外清楚，為了答謝老胡的知遇之恩，她用兩年沒舍得用的票，換回一斤白糖，打算送禮。迎著謝強可憐兮兮的眼神，她沒舍得送白糖，而是勻出了給自己準備做升職新衣服的布票，打算送給老胡。

　　李慧好將白糖分成3份。

　　一份留下，給謝強解饞，逢人到家裡做客，也不至於清湯寡水無甚招待。其余兩份，給各自父母送去，不厚此薄彼。

　　隔夜，白糖沒了。

　　年幼的謝強挨了李慧好一頓好打，被抽青了屁股，都不承認偷白糖的事。最後，老謝回來，怪李慧好下手太狠，兩三天都沒搭理李慧好，還是李慧好保證不因為白糖而生氣，事情才過了。

　　李慧好哪能不氣， 她為了一家老小恨不得打金算盤，左摳右補，把自己的新衣服都搭上了，結果落個裡外不是人。丈夫兒子，父母婆家，沒一個喜歡她。後來，母子倆困難時去賣糖水，謝強還經常拿這件事，說她身為媽媽居然不相信自己的孩子。

　　現在，真相揭曉了。

　　老謝偷了白糖，斷了李慧好的生路，還讓李慧好做保證，還害謝強挨了打！

　　李慧好更生氣的是，她沒去成農機廠的辦公室，布票沒用成。她還沒舍得自己用，而是給罪歸禍首老謝，做了一身衣裳……

　　李慧好的手，肉眼可見的抖了起來。

　　她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她要去撕了蔡怡琴這個臭婆娘！

　　謝強終於起了身，問:“爸和樓下的很熟嗎?”

　　不熟，不熟能幫著用一箱茅台賄賂人?！

　　李慧好都不好意思自己把這話說出口。

　　她意識到，她的頭上說不定也長著青青草原，綠了幾十年，草都長成樹了！

　　好家夥，就蔡怡琴那肥肥圓圓沒瘦過的球樣子，居然在幾十年前，大家談戀愛逛公園牽手都藏著掖著的時候，就學會當人情婦了！?

　　謝強又問:“是不是爸要買這房子的?”

　　李慧好的怒火沒有更甚，反而猶如被一盆冰水，從頭淋到腳，霎時跌坐在地上:“是啊，他硬要買這房子，好好的打算呐！”

　　沒有什麽，比得知與自己朝夕相處的枕邊人，心懷異己居心叵測更讓人心寒的了。

　　李慧好又掙扎著起身，要去樓下，手撕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