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幾天，老羅的情緒一直不太好。

　　石若冰的突然辭職，瞬間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在昨天，人事科也和他談過了，希望他能考慮退休返聘，繼續回來發揮余熱。

　　他毫不猶豫地一口回絕，開什麽玩笑，我巴不得明天就能退休，你還要我多乾幾年?

　　想都不要想。

　　這幾天，他管理的技鑒處也陷入了一片忙亂，只因為最能乾的石若冰不在了。

　　對此，老羅除了歎氣還是歎氣，但也無可奈何，人往高處走，有國外大公司高薪挖走了石若冰，也沒算給他丟臉。

　　在昨天白天，他還隱隱聽人說起，省廳刑偵處的梁處長來了，似乎在查石若冰在某幾天裡的行蹤。對此，老羅很不屑，他不相信石若冰會作奸犯科，但沒料到，過了沒一會兒，梁處長不但親自來他的辦公室坐了坐，在臨走前，又邀請他第二天上午一起喝茶。

　　他不得不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從外表上看，老羅是一副不問世事，安心等退休的樣子，但他耳目眾多消息靈通，同時也經歷了太多的風風雨雨，對於梁處長約喝茶的目的，他基本已經猜出了大概。

　　上午十點，在市局附近的一座茶樓門前，梁鐵軍正站在那裡。

　　省廳處長和地市市局的處長相比，職級明顯高了不少，但他還是放低了自己的姿態，沒有在包間裡坐著等。

　　除了對前輩的尊重，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老羅行將退休，同時也上進無望，這類人其實最是叫人頭疼，一旦把對方惹毛了，他說不鳥你就不鳥你，你卻還不能把他怎麽樣。

　　梁鐵軍可不想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說他仗勢壓人，不尊重老同志。

　　過了約定時間十幾分鍾，身材瘦小的羅處長夾著公文包，出現在了街頭拐角處。

　　“鐵軍處長，不好意思啊，我是走過來的，年紀大了，腿腳有些慢。”

　　“羅老師您好，”梁鐵軍快步迎上前，用力和老羅握手:“昨天下午您還有會議，沒時間和您多聊，本想再請您吃個飯......”

　　“鐵軍處長太客氣了，我腸胃不好，只能喝粥，又不能讓你陪著我一起，就喝茶挺好的。”

　　“來來，我們上去坐著聊，羅老師請。”

　　進了二樓包間，兩人面對面落座，同時說著些很沒營養的話題。

　　身著旗袍的服務員沏完茶，掩上門離開了，梁鐵軍時間寶貴，就稍稍收斂起了笑容，直接開門見山:“羅老師，最近我一直在處理七弦區的幾樁案子，不瞞您說，石若冰非常可疑，所以就想和您聊聊她的事情。”

　　老羅低著頭，輕輕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幾片茶葉，心裡同時思潮起伏。

　　他知道梁鐵軍肯定會聊起石若冰，但沒想到，對方居然如此的直接。

　　調整了一下思緒，他平靜地說:“鐵軍處長，這幾樁案子我也早有耳聞，恕我直言，我不太相信若冰會參與進去，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梁鐵軍微笑著回答:“對於案子的細節，我不方便透露，但是我們不會無緣無故地懷疑她。”

　　老羅依舊面色淡然，這麽多年下來，他的涵養功夫不是一般的好。

　　“羅老師，您也是公安系統裡的老前輩了，有些話，我就不囉嗦了，您應該都懂的。”

　　他不輕不重地敲打了對方一下。

　　見對方不作答，梁鐵軍又面色溫和地說道:“我們有充分的證據可以證明，

她確實已經涉案了，現在隻想找您谘詢一些關於她的事情，還請您協助我們。”　　身為體制中人，老羅很清楚，省廳刑偵處來找你聊天，除了全力配合之外，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他低聲問道:“你們想知道她哪些方面的事情?”

　　“任何方面都可以，就先從她日常工作說起好了，我們希望可以更全面地了解嫌疑人。”

　　“你們怕是手上的證據還不夠吧，”老羅呵呵一聲，故意倚老賣老:“犯罪證據，作案動機，估計你們都沒有，所以只能來找我。”

　　梁鐵軍笑了笑，不置可否，心裡卻是佩服老羅的洞察能力，同時遞去一個警告的眼神:你剛才的幾句話，有點越界了。

　　“那我就和你們說說若冰的事情吧，”老羅假裝沒有看懂對方的警告，他摸摸半禿的腦袋，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若冰非常優秀，去年夏天，我在省城第一次見到她，當時我就在想，那麽漂亮的女孩子，怎麽會去讀法醫專業的?後來和她交流下來，我才發現，她真的是非常難得的人才......”

　　接下來的幾分鍾，聊的都是關於石若冰工作的事情，這其實沒什麽好說的，聽到最後，梁鐵軍也覺得煩了，直接出聲打斷:“羅老師，這個就先聊到這兒吧，我還想問問您，她在平時，有沒有認識其他圈內朋友?”

　　老羅有點不明白:“圈內朋友?”

　　“就是和她做同樣工作的法醫。”

　　“這個啊......好像沒有吧，她很少會主動和別人打交道。”

　　“她有被派去外地，參加過學習培訓之類的活動嗎?”

　　“沒去過，其實也沒這個必要，她在以前大學裡，學的就是國際最高端的法醫課程，還浪費時間去參加培訓幹什麽?她去做培訓課講師還差不多，”老羅拐彎抹角地誇了徒弟一句。

　　梁鐵軍跟著笑了，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她還有沒有其他哪些事情，是令你印象比較深的?”

　　“印象比較深的事情......沒有，她做事一向循規蹈矩，從不犯任何低級錯誤。”

　　“不單是指工作，其他任何方面都可以。”

　　老羅輕輕歎了口氣:“真要說的話，我想，應該就是她的孤獨吧，她的朋友少得可憐，好像只有一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子，偶爾會來等她下班，有時候一整天下來，她連話都說不上幾句。”

　　梁鐵軍雙手抱胸，臉上帶著不以為然:“對於當下的很多年輕人來說，孤獨是常態，這根本不算什麽。”

　　“不止是孤獨，她也是個命運多舛的孩子，現在完全就是舉目無親，再過幾天，等出國簽證辦下來後，她就要遠赴異國工作生活了，到時候，身邊不但沒有親人，可能連同胞都很難找到。”

　　老羅的回答，梁鐵軍並不感興趣，他又換了個問題:“那她在平時，會不會聊起自己的某些私事?”

　　“沒有，她的那些往事，其實我們都清楚，但她從沒有提過......甚至可以這麽說吧，連她最基本的興趣愛好，我們都不知道。”

　　“那以您的感覺，會不會是她心裡藏著某些秘密?”

　　“這個就真的不清楚了。”

　　“她有沒有提起過許炎騰?”

　　老羅一愣:“你是說......她的那個已經不在的哥哥?”

　　“對的。”

　　“她從不提她哥哥的任何事。”

　　“嗯......”梁鐵軍沉思了片刻，又問道:“在過去一年裡，她有去給許炎騰探過監嗎?”

　　“這個倒是有的。”

　　“請具體說說看吧，探監的前後兩天，她有沒有什麽異常。”

　　“異常，確實有......”慢慢喝了一口水，過去的回憶如同電影膠片一般，又在老羅眼前重現著:“我還記得去年七月，那時候她剛剛實習了沒幾天，突然來找我請假，說有點私事要辦，我就給她批假了。但是過了假期，她卻沒有來上班，我打電話給她，她在電話裡的那個聲音，我一聽，就知道不對勁了.......那天下班後，我就去看她。”

　　老羅的面色凝重，語速緩慢，梁鐵軍也不說話，眼睛盯著茶盅上的線條紋路，腦中細細品味著對方說的每一個字。

　　“當時她還是個實習生，一個人在外面租房子住，為了省錢，住在一個快要拆遷的破旅館裡，那個地方偏僻又難找......我見到她的時候，她眼睛紅腫的不像樣，聲音也完全啞了，同時還發著高燒，我就趕緊送她去醫院。”

　　“她大病一場，在醫院裡躺了好幾天.......那時候，除了醫生護士，就沒有任何親人或朋友在身邊陪護。我聽護士說，她晚上睡著的時候，都是一邊流著眼淚，一邊不停地喊著大哥......後來我才知道，她那天之所以臨時請假，是她的探監申請已經獲批了，她要去給許炎騰探監。”

　　“探監時發生過什麽，你知道嗎?”梁鐵軍問。

　　“這個我不知道，也不方便問......我回家後，和老婆說了若冰的事情，我老婆也可憐她無依無靠的，熬了一鍋魚湯，親自給她送過去......她病好之後，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哼，苦情戲唱的不錯，梁鐵軍心裡暗暗嘀咕，又問:“羅老師，那許炎騰死後，她有再哭過嗎?”

　　“應該沒有，在許炎騰出事那天下午，闌山警方發來了他的血液DNA，還是若冰親自比對檢驗的，後來就是國慶長假，我雖然在外地，但是每天都打電話給她，聽她的聲音，我覺得她挺好的。”

　　“許炎騰死了，她會不難過嗎?”梁鐵軍覺得奇怪，“去年探監回來後，又哭又生病的，現在人沒了，她反而什麽事情都沒有?”

　　老羅平靜地說:“真正難過的人，是沒有眼淚的。”

　　梁鐵軍一怔。

　　“鐵軍處長，你沒有證據，就這樣懷疑她，其實對她很不公平，”老羅微微搖了搖頭，表情肅然:“她雖然平時不太愛說話，但比誰都懂得知恩圖報，我老婆半年前動了場小手術，若冰堅持在床邊陪了兩夜，就因為當時那鍋魚湯。”

　　“你要表達的意思，我明白了，”梁鐵軍呵呵笑著，“那她的感情方面呢?”

　　“感情方面?”老羅有些吃驚:“你還真要打聽女孩子的隱私?”

　　“既然是查案，那麽關於嫌疑人的點點滴滴，我們都不能漏過，不是嗎?”

　　“唉，嫌疑人......”老羅不停地搖頭，但見對方還是一副刨根問底的樣子，只能說道:“好吧，那我就說了，追她的人非常多，我們局裡就有好幾個，但她給人家的回復，都是同樣的一句話:我們不合適，沒必要互相浪費時間。”

　　“呵呵，夠直接的，還有嗎?”

　　“半年前，我老婆也要給她介紹對象，是我們家的一個遠房親戚，小夥子家境很好，長得也帥，他看了若冰的照片，喜歡的不得了，若冰卻想都不想就拒絕了，我老婆問她為什麽，她的回答很模糊，好像是說......那話怎麽說來著......哦，她說，有被人好好疼愛過，所以，其他人那些微不足道的喜歡，不可能打動她。”

　　梁鐵軍馬上愣住了，眼珠子轉了幾圈後，問道:“照這麽說，她以前有過男朋友的?那個人是誰?”

　　盡管現在是在查案，但是聽到了關於石若冰的感情往事，梁鐵軍還是忍不住八卦起來，他同時隱隱有種感覺，那個人，有可能就是殺死韓娟的凶手。

　　老羅還是搖頭:“這我怎麽會知道，我老婆也不可能知道，建議你去問問若冰本人。”

　　梁鐵軍哼了一聲:“我去問她?算了吧，她怎麽可能說實話。”

　　老羅輕輕笑了笑，他喝了一口茶，又伸手阻止了梁鐵軍再給他續茶，緩緩站起身，同時說道:“鐵軍處長，凡事有因才有果，若冰平時外表冷漠，但也是個明是非懂道理的孩子......我所知道的已經都告訴你了，我就先回去了，今天的談話，我會保密的。”

　　“好，我送您，”梁鐵軍也馬上站了起來，送老羅下樓。

　　看著老羅坐租出車離開，他回到茶樓的包間，點了一支煙，半躺在竹椅椅背上，默默思索著。

　　剛才的談話，老羅雖然說了不少，但並沒給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梁鐵軍自認唯一的收獲，就是從側面了解到了，石若冰並不是鐵石心腸的。

　　冷漠，可能只是她的外表。

　　但她的內心深處，還是一團迷......

　　在背後偷偷幫著她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這個人毫無疑問，必然精通法醫學方面的知識，只要找到他，這幾樁案子就等於解出了一半......

　　但是，她除了王佳，就沒有任何的交際，所謂的圈子就更沒有了。

　　她......究竟還藏了些什麽......

　　這一想，就是一個多小時，直到黃倫推門進來，他才收回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