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十一點，閔世超趕到了西亭市公安局，與辦案民警簡單打了聲招呼:“齊隊長，什麽情況?”

　　齊隊長帶她來到一個房間外，隔著玻璃窗，她看到一個女人，二十多歲的樣子。她的頭髮好長，目測有一米的樣子，低著頭，穿著一件警察的外套，兩隻手互相捏著，放在大腿上，一動不動，看不清她的模樣。

　　“她叫蘇婉怡，今年26歲，五年前她的家人報警說她失蹤了。兩天前，有人發現她在大街上瘋狂地跑，身上破破爛爛的，就報了警。我們把她帶到公安局，通過DNA確認了她的身份信息，她一直不說話，也不肯讓別人碰她，我們安排女警員給她洗漱，她也不肯，兩天了，東西倒是吃，狼吞虎咽的。根據她頭髮的長度，我們懷疑她被人長期非法拘禁。當前我們首要的任務是要抓住犯罪嫌疑人，她逃跑了，犯罪嫌疑人肯定有所警覺，而她又一直不肯配合我們，導致我們錯過了最佳抓捕時機。”

　　閔世超看著齊隊長遞給她的具體資料:“她的父母去年車禍去世，妹妹蘇婉婷還在，怎麽不來看她?”

　　“說是在國外，暫時回不來。”

　　閔世超看了一眼周圍的辦公室，一個女警員桌上有一杯奶茶，她過去，端起來:“借用一下。”隨後，她準備進去跟蘇婉怡談。輕輕推開門，她坐在蘇婉怡對面。這時候，閔世超把手裡沒喝完的奶茶放在桌上，她撕開奶茶杯上面的塑料膜，緩緩遞到對面，一股熱氣從奶茶杯上空徐徐飄起。

　　“你聞出來了嗎?芋圓和西米的味道，你以前最喜歡的。”

　　蘇婉怡沒有抬頭，但是她的眼睛往上抬了一點兒，發現閔世超在盯著她的時候，又很快看回到手的方向。

　　“你看著我。”蘇婉怡沒有看她，閔世超稍微提高了音量，“你看著我！”

　　窗外的齊隊長和部下都愣了。

　　“隊長，她怎麽吼起來啊?受害人已經被嚇得不輕了。”

　　“就是啊，別到時候又把她弄得瘋狂亂叫……”這個警察還沒說完就停住了，因為他們看到蘇婉怡驚恐地抬起了頭。

　　閔世超總算看清了她的長相，那樣瘦弱的臉蛋兒，白，卻不是白皙，而是慘白，她熟悉這個白色，住院的時候，閔世超的臉也是這樣。

　　“你這樣子太難看，頭髮也太長了，身上一股味道。你需要洗個澡，再洗個臉，刷個牙，把頭髮剪短一點，聽到了嗎?聽到了就點點頭。”

　　蘇婉怡看閔世超命令式的眼神，她的身體微微哆嗦著，微微點了下頭。說完，閔世超站起來，走到門外，問齊隊長:“在哪兒給她梳洗?”

　　“健身房裡的浴室。”齊隊長對著旁邊的一個女警員說道，“小張，你帶她去。”

　　“是。”

　　“等一下。”閔世超指著資料的一張照片，“把她的頭髮盡量剪成這樣。”

　　女警員仔細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齊隊長看著蘇婉怡乖乖地跟著女警員去了健身房的方向，他與幾名部下對視了一眼，這才發覺了一點兒這位心理指導員的厲害之處。

　　“閔老師，你打算怎麽讓蘇婉怡開口?”

　　閔世超沒有回答齊隊長的話:“除了這資料上的信息，齊隊長你們還有沒有別的補充的?”

　　“沒有。在發現她之後，我們對群眾報警的那一片地區進行了走訪和搜索，沒有找到任何可疑線索，也沒有人認識她或者見過她。她進了公安局之後，

我們也一直在安撫她，為了怕她抵觸，我們隻安排女警員跟她接觸，也安排了心理谘詢師，可是她就是什麽都不說，也不肯配合我們提供線索，你剛剛看到了，那警服還是我們接警的警察給她套上的，從來了之後就不願意換，怎麽勸都不聽。”看閔世超沒有說話，齊隊長接著問道:“閔老師，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打算怎麽讓她開口?”　　“見機行事。蘇婉怡是典型的交流障礙，五年的時間……足以摧毀一個人的意志，她需要關愛不假，但她剛剛逃出來，還不適應外面的環境，既然她不肯開口，說明……她實在是過於害怕，還沒從那個囚禁的環境裡走出來。”

　　“所以……你才大聲命令她?”

　　“她已經逃出來了，安全感也會逐漸恢復，但當下，我們需要線索，需要破案，沒有那個時間等。”

　　“哦……”

　　閔世超站起來:“我去看看她。”

　　穿過走廊，拐彎，來到健身房門口，閔世超推門進去，剛好遇到值班的人出來。她躲過幾個人，像右走，腳踏在原木色的木製地板上，擦擦作響，整個健身房裡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機器。

　　窗外，一片黑夜。

　　閔世超走到最裡面的一件理發室，女警員正在給蘇婉怡剪頭髮，蘇婉怡的眼睛盯著桌上剪下的一把長長的黑發，閔世超走過去，擋在黑發面前，撕下資料上的一張照片，貼在面前的梳妝鏡上。蘇婉怡看著鏡中的自己，再看著自己那張五年前的照片，很像。只是照片上，她笑顏如花，鏡子裡，她憔悴不堪。看著看著，她的眼淚從眼角裡滑出，還沒等滑到下巴，她伸手抹去了。

　　“你好，我是心理指導員，叫閔世超。我知道你需要關愛，剛剛，我也不是故意想大聲跟你說話。齊隊長說，你已經在這兒呆了兩天，什麽話都沒說。我完全理解你現在的痛苦，但我要告訴你的是，我要幫助你擺脫這種痛苦。”

　　“怎麽擺脫?”

　　她停頓了幾秒鍾，說出這句話後，身後的女警員驚喜地與閔世超對視了一眼。

　　“你五年前失蹤，是什麽原因?”

　　“被……人綁架。”

　　“誰?”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你見過他的樣子?”

　　蘇婉怡微微點點頭。

　　“綁架你的地方在哪裡?”

　　“我……”蘇婉怡重重的呼吸了兩下，她伸出右手扯了扯脖子上的白色圍裙松緊帶，“這圍裙勒得我脖子難受。”女警員聽了，趕緊給她解開了理發的圍裙。過了一會兒，蘇婉怡緩了緩，“就那天晚上，我出去買宵夜，背後有一個人用手掐住我的脖子，我就暈過去了，醒來的時候，我就在一個地下室裡了。”

　　“地下室?什麽樣子的地下室?”

　　“黑的，看不清，有一股味道。”

　　“什麽味道?”

　　“鹵菜的味道。”

　　“一直都有?”

　　“嗯，他打開門的時候，我經常聞到那個味道。”

　　“你怎麽逃出來的?”

　　“就兩天前的晚上，我發現有一點光從頂上透進來，我就爬上去試了一下，發現地板門沒有關。”

　　“你出來的時候，沒注意房間裡的特征嗎?”

　　她搖搖頭:“房間裡是黑的，什麽都沒有，我也看不清……我就想找門，看到門就跑了出來。”

　　“那你跑出來之後，周圍有沒有什麽特別的房屋建築之類的東西?”

　　蘇婉怡又把頭低下，陷入了沉默。一個踉蹌，她從椅子上摔了下去，閔世超本能地想過去扶她，她一見到別人靠近，慌亂地爬著往角落躲。閔世超見狀攔住旁邊的女警員，她向後退了幾步，對著驚恐的蘇婉怡輕聲說道:“沒關系，我們不會傷害你。你覺得躲在角落裡有安全感，就先在那兒，在那兒呆久了，覺得難受，你可以換到其他地方，任何地方都可以，慢慢兒來。”

　　聽到閔世超這樣說，蘇婉怡的呼吸輕了一點兒。站起來，閔世超與旁邊的女警員商量了幾句，就先離開了，跟齊隊長匯報蘇婉怡的情況。

　　“鹵菜?如果她從第一天起就聞到了這樣的味道，五年了，那也就是說這個做鹵菜或者賣鹵菜的地方做了超過五年的時間。”

　　“那片區域倒是有賣鹵菜的地方，地圖上顯示有好多家呢。”另外一個警察在電腦上搜索後補充道。

　　“現在天黑了，得明天早上去走訪。”

　　……

　　閔世超聽齊隊長他們分析，各司其職，走訪不是她的任務。她回到健身房裡，在理發室，女警員站在不遠處守著蘇婉怡，蘇婉怡仍舊坐在地上，雙手抱膝，頭埋在大腿上。進去，閔世超與女警員示意，女警員就離開了。

　　她拉了一把椅子，坐在蘇婉怡對面:“想必，安撫你的話，你已經聽得夠多了。真正抑鬱的人總是不願意多說，那你就聽我說，聽我的故事。我是一個孤兒，確切來說，我是個棄嬰，三十二年前，我的養父母在冰天雪地裡發現我，收養了我，那時候，他們已經過了不惑之年。我的養父母以前有一個女兒，生病死了，他們在回去的路上發現我，覺得是緣分。我小時候，同學們一對我不滿就拿這個說事，說我養父母早晚有一天會拋棄我，我會成為沒人要的孩子，會餓死、凍死在垃圾堆裡。我爸媽也不幫我，起初，我不明白，他們既然對我視如己出，為什麽不幫我?至少，斥責一下那些嘴損的人呢。一直到他們死了，也沒告訴我。”

　　蘇婉怡聽著，慢慢抬起頭:“那你自己是怎麽想的?”

　　閔世超沉默了幾秒鍾:“我想……他們收養我的時候，是為了一個心靈寄托，覺得女兒回來了。真正體驗了重新育兒的辛苦後，他們意識到，他們的女兒死了，回不來了。”

　　“他們對你不好?”

　　閔世超勉強一笑:“他們……沒有打過我，也幾乎不罵我，供我上學，照顧我飲食起居，我病了帶我去醫院，他們死後，財產也都留給我。”

　　“你……滿意?”

　　閔世超盯著蘇婉怡:“我選擇滿意。”

　　蘇婉怡把雙手從膝蓋上拿開，腿伸直， 又有些拘謹，閔世超指了一下旁邊的椅子:“地上涼，你可以坐在椅子上。”

　　蘇婉怡看了閔世超一眼，站起來，走到旁邊空的椅子一邊，兩手把椅子抬起來，抬到離閔世超更遠一些的地方。她坐下，又起來，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剛剛坐的位置，猶豫著重新坐下。

　　“那個地下室裡沒有椅子?”

　　蘇婉怡搖搖頭。

　　“你來公安局兩天了，不是一直坐在椅子上嗎?還沒適應?”

　　蘇婉怡抿了抿嘴唇:“他們……一直盯著我。”

　　“他們盯著你，是怕你出事，不是把你當犯人看。”見蘇婉怡沒有接這個話，閔世超想到了，蘇婉怡也許將警察與那個非法拘禁她的人聯系在了一起，“當然，這可能讓你產生了類似的負面反應，我能理解。”

　　理發室的燈光刺眼，閔世超也有些疲倦，她站起來，對著拘束在一邊的蘇婉怡說道:“很晚了，你需要休息，先到女警員的宿舍去睡一晚，好嗎?”

　　蘇婉怡點點頭。

　　她帶著蘇婉怡來到公安局的單身宿舍，蘇婉怡坐在床邊，不時緊張地觀察周圍的環境。

　　“你好好休息，不用想太多。”

　　“閔警官！”

　　她回頭，蘇婉怡站起來，眼神殷切，如乞求般:“你會幫我嗎?”

　　“當然，你需要什麽?”

　　“我想見我妹妹。”

　　“好，我幫你聯系。”

　　回到招待所後，閔世超洗漱完，坐在床上看蘇婉怡的資料，她的妹妹蘇婉婷?她在一些照片裡發現了一些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