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世超的眼裡滲了一點淚水,她又忍回去,用手用力地撫了撫假發:“吳處長……”
“叫我吳越,我也會直呼你的名字,我們現在不是上下級。”
“好,吳越,我跟你道歉。”
“道什麽歉?”
“之前那樣分析你的前妻,說的那些話。”
“你說的是事實。”
“你從認識我的時候,也知道我的那些事實,可是你一直沒有像我這樣口無遮攔。”
吳越歎一口氣,笑了:“沒關系,對於懂得反思的人,我一直心存敬佩。”
閔世超苦笑著:“韓熙……我是一個有精神潔癖的人,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明明自己不把自己看得那麽重要。我跟韓熙戀愛十年,一開始也是沒有心理準備,以為愛會長久,準備過柴米油鹽的日子,五年前,他出軌,跟我坦白……”她收起苦笑的神情,“我不想原諒,想快刀斬亂麻,可我發現我做不到,我試著去原諒,幾次,我終於忍受不了自己的軟弱,跟他提了分手,說從此以後不要再見了,他不同意,求我,我不接電話,他開車來找我,出了車禍,我也接到了那個工作,努力集中精力,但就是做不到……”她抿了抿嘴唇,“所以我不止是你說的責怪自己,還有慚愧,或許當時我不選擇那個時機,或許我再果斷一些,那個爆炸就不會發生,韓熙不會死,我也不會受這麽重的傷……”
“你有沒有想過?大家都是凡人,你的這些……不過是世間百態裡最常見的。”
“我當然知道。只是……”閔世超望著外面漆黑的夜,“我不願意放過自己。這麽多年,我克制自己的欲望,努力工作,希望有所成就……我接受不了自己平庸。”
“你不平庸。駱向北也這麽說,說你是他見過的最有魄力、最善良的女性。”
閔世超吃了一驚:“駱向北?你去見他了?他肯見你?”
“我不是一定要他肯。他犯了罪,有些自由本就喪失了。我去福利院接了駱向南和駱向萌去看守所看他,他再倔強,也不會看到弟弟妹妹還無動於衷。”他看著閔世超,“我沒有跟他提起過你,他主動提的。他之前一直以為女人沒什麽用,只能做洗衣燒飯這些低級的活兒,話還特別多……其實仔細想想,在人性這個面上,不分男女,男人也會軟弱。比如韓熙,從某個角度,他是因為軟弱,才會放縱自己出軌,也是因為軟弱,才會不同意分手。你呢,也不要把這所有的矛盾選擇歸結於什麽軟弱,人性使然,軟弱很多時候是一種妥協,是一種適應,你非要把它理解成懦弱,也行,可你放眼望這個世界,哪個人沒有懦弱的時候?不要因為自己的一些選擇過度否定自己。”
……
自從跟吳越聊了之後,閔世超內心平靜了許多,她聽從了吳越的建議,第二天沒有上班。早上,睡到10點鍾,她醒來,看了看家裡,思考著,要不把家裡重新裝修一下,或者乾脆賣了這個房子,換一個她喜歡的。正躊躇著,她接到王隊長的電話:“喂。”
“閔老師,我打電話到你們單位,他們說你今天不上班。”
“嗯,你有事兒?”
“有,挺急的。”
“宋浩然的案子?”
“是。呃……他昨天晚上醒了,承認了謀殺的事情,可是拒絕透露案件細節。我們以為他是因為身體不舒服,所以也沒強行審問,但是今天早上,他能坐起來吃飯了,還是什麽都不肯說。
這個……他又患了癌症,我怕等不到結案……現在案子缺乏物證,連筆錄都不全……你看,你能不能過來再幫幫我們?給他疏導一下。” “行,我現在出門,大概……40分鍾到醫院。”
“好,我們等你。”
掛了電話後,閔世超拿了點兒麵包就換了衣服出門。來到醫院,王隊長一看到她,就像看到救星一樣:“閔老師,你……”
閔世超看他注意到自己嘴角的位置,她伸手抹了抹,一點麵包屑掉了下來,她有點兒尷尬:“走得急,沒來得及吃早飯。你們呢?一晚上守在這兒?”
“嗯,我也就眯了一會兒。對不起啊,閔老師,這個情況特殊,本來不該麻煩你的……我真怕他病情突然惡化,這個案子就這麽不了了之了。”
“沒關系,你做得對。”
打開病房的門,裡面守著的民警站在一邊:“你們出去吧,我來跟他談。”
“這……”
“沒事,他不是被銬著嗎?”閔世超指了指旁邊門上的透明玻璃,“你們要是不放心,就守在門口那兒看。”
他們看向王隊長,王隊長示意了一下,兩個民警出來。閔世超過去,坐在宋浩然邊上。
宋浩然一隻手被銬著,上面還打著點滴,另一隻手在袖子裡找著什麽,也不看人。
“魔術對於你來說,意味著飯碗,意味著活著。”
他抬起包扎著紗布的頭,看著閔世超:“不要低估魔法的力量。”
“我當然不低估,哪怕我知道魔術是騙人的,可每一次看到,我還是好奇,我跟林琳是一樣的,不同的是,我把這個看做是一種生活態度,林琳將這個好奇誤解成愛意。”
“那個女警員不愛我,對於我來說,她不過就是一個捧場的觀眾。”
“那麽郭盛林呢?他對於你來說,是什麽?”宋浩然沉默了,不回答,“從第一次看到案卷,到後來查案,跟你接觸,我一直不懷疑,郭盛林是你唯一一個親人,盡管你們沒有血緣,可他很在意你,你也很在意他。他把你當兒子,當兄弟一樣,反過來,你也一樣。”
“你們不懂。”
“不懂什麽?”
“你們總以為水是白的,天是藍的,樹葉是綠色的。”
“你看到的不是,你看到的,水可以有很多種顏色,天空有藍,有白,也有灰和黑的時候,而樹葉……楓葉就是紅的,秋天的時候。”他又沉默了,沒有接著說,閔世超低了低頭,歎一口氣,“曾經,有一個少年,工作之余去網吧上網,在網上遇到了一個抑鬱的女孩兒,他告訴女孩兒,他是魔術師,可以讓她好起來,他們視頻,他給她表演魔術,女孩兒笑了,他第一次有了戀愛的感覺。後來女孩兒好了,不抑鬱了,竟然不遠千裡跑過來找他,他欣喜,又自卑,因為他什麽都沒有,可是他愛她,很愛很愛,他們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時光。可是,後來,女孩兒的父母找了過來,強行帶走了她,她受不了刺激,再次抑鬱,在某一個深夜,割腕自殺了。”
宋浩然手僵在那裡:“你看過我的日志。”
“在於羅義的訪客裡,我發現了你,盡管你刪掉了他這個好友,盡管你沒有用真實的名字,但我還是知道那就是你,那個頭像,是一個魔術帽。”
他沉默了許久,閔世超也沒有再作聲,好一會兒,他吐出幾個字:“我是在幫他們。”
“從你的邏輯來看,雖然……我不讚同,但是邏輯……不一定要符合大眾思維。你查出肺癌晚期,不想治療,郭盛林知道了,堅持勸你,甚至拽你去醫院拿藥,你不喝,他哭,因為對於他來說,失去你,他會十分痛苦。這種情感放在常人眼裡也許無法理解,但是你跟他……”閔世超長長舒一口氣,“你們……不知道父母家人是誰,不知道自己的生日,連名字都是老板起的,沒有人照顧,從有記憶力開始,就被人指使,站在街道上乞討,乞討的錢全部交給別人,換來的一點兒殘羹冷炙,勉強活著。有一天,這個組織被警方查獲,你們跑了,開始自己討生活。從這裡,到那裡……我之前在外地,見過一家三口,在一輛貨車上,從事房屋漏水修復工作,女人在河邊洗碗,男人帶著孩子在駕駛室裡玩耍,他們的床就在駕駛室裡。這樣的底層生活,讓人看了很難受,而你跟郭盛林……我能想象你們這些年是怎麽過的,郭盛林於你而言,有多麽重要!”
宋浩然呆滯著:“你為什麽不覺得我殘忍呢?”
“我覺得你殘忍。但我是心理指導員, 不用好壞去定義一個人的苦難。”
他冷笑一下,笑得跟哭一樣:“他得病了,太痛苦了,只有我能幫他。”
閔世超看著他:“他沒有得病,得病的是你,他讓你用他的醫保卡,是為了給你報銷,但你在潛意識裡轉移了這個事實,你想象著,是郭盛林得了癌症。”
宋浩然認真地看著閔世超,往她的方向突然靠近了一點,閔世超下意識地往後躲了一點兒,看了看他手中哐當響的手銬:“他的屍體不是還在嗎?你們去檢查一下,就會知道我沒有說謊。”
閔世超勉強淺淺一笑,她知道宋浩然已經無法認清現實:“我等一下會跟王隊長說。那麽,你為什麽要用這種方法呢?”
“這是魔術啊!他們會復活!會重生!”
“解釋一下?”
宋浩然一下來來了精神,盤腿坐起來,一本正經地解釋道:“我發現老的那個林路小學後面有一個倉庫,倉庫裡沒有人去,裡面很多東西,我問過他們,他們說那是垃圾,還沒處理,我就變廢為寶,找了一塊鐵皮,在那個磨刀石那裡一直磨,磨了之後,我自己先拿手試驗了一下,”他伸出手給閔世超看手上的刀疤,“你看,夠鋒利了吧。等老郭和於羅義進去後,我一把插進去,現場人很吵,他們聽到聲音,一開始還以為是特效呢,呵呵哈哈哈哈……”
他笑了起來,這一笑十分瘮人,十分詭異,王隊長他們也在外面緊張地盯著裡面的情況。
“那麽,於羅義呢?他沒有得病,為什麽你要讓他重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