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琳去冰箱拿了瓶礦泉水,來到廚房,弄了點果汁,遞給閔世超:“謝謝啊。”
“他們家年年都給孩子辦。”
“年年?那你們還願意去?”
“我也不想啊,我爸給了錢,我想,去就去吧,也就吃個飯而已。”
“年年都辦?”閔世超覺得不可思議。
“是啊……”林琳躺在沙發上,歎一口氣,“想起這個我就煩,有時候……面子真是個很要命的東西,他們叫了,不去吧,以後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尷尬,去吧,又不甘心,覺得怪。”
閔世超拿筆敲了兩下案卷:“他們家經濟條件不錯。”
林琳點點頭:“嗯,但我們家可從來沒想著沾他們家的光啊!倒是他們,我考上警察後,他們請我幫忙,想走後門,我直接拒絕了。”
“明天早上,你帶我去見於羅義母親。”
林琳有些擔憂:“你真要去啊?閔老師。”
閔世超點了點頭,收起案卷:“林警官,你才進派出所工作不久,我能夠理解你的不適應,因為十年前我也是這樣,面對困難也很恐懼,想過退縮,但是後來也適應過來了。”
林琳長長舒一口氣,倒在沙發上:“我本來是不怕的,可實際情況比警校訓練時候要複雜得多,我怕我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緒。”
“就是因為怕,才要多鍛煉。”
……
夜色中,林琳在床上輾轉反側,想到明天要去見周天琪就睡不著。她看向隔壁房間,猜想閔世超已經安然入睡了,她用手枕著頭,閉了一下眼睛,算了,死就死吧,就算是死也死得光榮!
第二天一早,林琳帶著閔世超來到於羅義家。於羅義家是在下面的一個村子裡,離步行街不遠,地理位置好,而且靠近馬路。房子是一棟三層小樓,外面貼著嶄新的瓷磚,院子被圍牆隔了起來,看不到裡面。門口還擺著一爐香,兩邊的挽聯還很醒目。
他們在外面等,好久,沒有人出來,閔世超下車,準備去敲門,林琳想攔住她,還沒攔住。一個女人開了門,好奇地看了一眼閔世超,當看到閔世超後面的林琳時,她似乎是明白了,砰的一聲關了門,門關不上,她一看,只見閔世超的腳抵著門縫。
“拿開!不然我夾死你!”
“我們是在執行公務,你要夾死我就夾,我死了,是因公殉職,而你,也逃不過……”
還沒說完,林琳一下子過來,用手推開一邊門,怒視著周天琪:“你敢!我們是警察!襲警是重罪!”
“警察了不起啊!”
閔世超看林琳一下子扒開了門縫,她把腳收了回去:“我們沒有說這個話,是你說的。很久以前,我一個班主任叫我去隔壁班拿作業,我看到他們班在上課,所以沒進去,他很生氣,用力把水杯摔在桌子上,問我有什麽了不起的,隨後罵了我一節課的時間。你現在的氣焰跟我那個班主任一樣,不過你忘了一點,時代變了,我也不是你的學生,不會對你的話惟命是從,你強行定義,我們不接收,你也站不住腳跟。”
周天琪松了一下門:“你們想怎麽樣?”
“我們要查案。”
“查什麽?我兒子都死了!”
“正是因為死了才要查。”
周天琪又試圖關門,但是林琳明顯力量上更佔優勢,她掰不動,猛拍了兩下林琳的手:“放開!放開!”
閔世超一把攔住她的手,她想掙脫,發現又扭不過,
隻得用力甩開閔世超的手,門外,幾個村民經過,有人拿著手機拍視頻,周天琪生氣地對他們大喊:“拍你個頭啊!一群乞丐樣!” 看周天琪這樣撒潑,閔世超才明白為什麽王隊長他們遲遲無法對他們家展開調查。
眼見閔世超他們不妥協,周天琪賭氣似的松開門,氣呼呼地進去了。兩人相視一眼,也跟著進去。進去一看,寬闊的院子裡,戲台子早已被拆掉,地上也被打掃乾淨。進入堂屋,周天琪坐在飯桌前打掃桌上剩下的飯菜。屋內,好像只有她一人。
“其他人呢?”
“我老公出差了,公婆回去了,我爸媽在廠裡。”
閔世超過去,坐在她對面:“你知道你兒子於羅義有抑鬱症的傾向嗎?”
周天琪一愣,停下手中的活兒,抬起頭:“什麽抑鬱症?”
閔世超拿了掌上電腦,翻了一個網頁,遞給她,又馬上縮回去:“不要摔了我的東西啊,這電腦很貴的。”
周天琪接過來,一下子愣住了,她翻了一下,這是於羅義的QQ空間。在一篇僅自己可見的日志裡,他寫了好長的一段話。
我很孤獨。
有時候,我睡在床上,看著天上的月亮,竟開始幻想起來,那月亮會變成一個朋友,跟我玩,跟我聊天。
我有時候很愛我的爸爸媽媽和外公外婆,因為他們很愛我,我要什麽,他們都會給。可我有時候又特別恨他們,因為他們壞。我外公說,不要跟成績不好的小孩玩兒,他賄賂老師,把我安排在一個成績好的同學旁邊,老師不小心改錯了一道題,媽媽在群裡罵老師,弄得老師也不願意理我了。隨後,媽媽去學校找校長,說老師收受我家賄賂,讓老師裡外不是人,氣得身子直抖,這個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她還不消停,吵著要學校給我們班換老師。
爸爸雖然脾氣好,可也是個沒主見的人,總是狐假虎威。外公外婆去學校鬧,他就笑臉跟老師提要求,要老師多照顧我,還說如果老師遷怒於我是公報私仇,因為大人的恩怨不應該牽扯到孩子。我不理解他這樣的思維,仿佛世界上的道理都是他們說的算。
就因為他們這樣雙標,這樣自我,老師們都不喜歡我,同學們也不喜歡我。我聽到我一個同學的媽媽說,不要跟於羅義玩,他們一家都是神經病。
媽媽還非要給我買電子手表,要我帶到學校去,在我上課的時候給我打電話,老師很生氣,對我吼。媽媽再去學校找校長的時候,校長都不願意理她了。可他們還是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跟我說,我有權利在學校讀書,就好好呆在教室裡學習,不用怕他們。
……
周天琪又翻了一篇。
我真的好孤獨,坐在教室裡也無心學習,外公說,我暑假過後就要上初中了,初中很重要,他花了幾萬把我送到私立學校去,家裡人還商量,讓奶奶跟我一起住,陪讀。我討厭奶奶,因為她跟外公一樣不講理,總以為自己是世界的老大,誰都得給他們面子。
果不其然,剛進初中,奶奶就得罪了我的班主任,不為別的,就因為我眼睛近視,班主任沒有把我安排在前面坐。沒過幾天,媽媽來接我放學,又得罪了我剛剛交的朋友,就因為我朋友上課跟我說話。
我恨她!
她總說她是為我好,可就是因為她,我一個朋友都沒有!所有人都不喜歡我!
我很矛盾,覺得自己不孝,她生了我,養了我,我卻討厭她。可他們到底是為什麽,要這樣折磨我?表面上為我爭這個,爭那個,可最後什麽都沒爭到,還讓我失去了所有的快樂。
……
周天琪看著看著,眼淚忍不住地流下來,她看到兒子的日志全部設置僅自己可見,好多文字表達了對生活的絕望和無助,她不理解,抬頭迷茫地看著閔世超:“你是故意的,這都是你編的,我兒子不可能……”
“我有什麽理由編造這些?”
“你們警察……”
“我們警察以事實說話,本來,這是於羅義的隱私,但是若不是他被殺害,我需要線索,我就不會破解他的QQ密碼。”周天琪摸了摸自己的頭髮,痛苦地趴在桌子上,閔世超注意到她的頭髮,“你唯一的孩子死了,你還有心思做頭髮?”
聽閔世超這麽一說,林琳也看向周天琪的頭髮,是啊,這頭髮烏黑油亮,很直,明顯是才做過的,保養好的。
“我做頭髮怎麽了?”
“沒怎麽。我們說回到案子,於羅義生日當天,你們為他請了表演藝術團,於羅義作為觀眾參與表演,慘遭割喉。”閔世超頓了頓,“從你們的人際關系來看,你們家得罪的人不少,我需要你給我們提供一些線索。”
周天琪抹了抹眼淚:“我們家是正經人家……”
“我們不去理解什麽正經不正經,我需要線索,你覺得你們得罪的人有哪些,尤其是當天參與過宴席的人。”
“你旁邊這個。”周天琪指了指林琳,林琳疑惑地看回去。
“林警官?”
“她是其中一個啊,她爸窮得……”
“不準你罵我爸!”
閔世超眼色示意林琳不要阻止周天琪說話,林琳隻好不再出聲。
“她爸以前是我們廠裡的一個工人,因為受傷勒索我爸,跟我爸媽吵過架。”
“還有呢?”
“還有……”周天琪回想了一下兒子寫的話,“原來林路中心學校的老師、校長,周圍的人,多多少少……都有。”
“你不想讓我們細查, 對不對?”
“什麽呀?”
閔世超歎一口氣,打量了一下周天琪:“其實,客觀來說,你的外形和衣品符合現代人的審美標準,你在這上面應該花了不少功夫。根據於羅義的描述,你為人處世的作風跟你父母很像,但是你忽略了一點,那就是時代的變遷,在你小時候,你父母就專橫跋扈,但是因為開廠,家裡經濟不錯,所以總有人巴結,那時候,國人生活水平較低,所以都容忍著你們一家。可到了於羅義這一代,到處都是小康家庭,市場經濟飽和,競爭也比從前更激烈,你一定發現了,敢跟你們爭執的人越來越多,可你適應不來,意識不到問題的所在,所以也沒有變通。你們把希望寄托在於羅義身上,想讓於羅義也跟你們一樣,所以才有了於羅義寫的那一系列的事情。於羅義死後,你的丈夫就出差了,我知道他也傷心,可我看你的精神狀態,我大概能預料你們婚姻走不了多遠。你有不孕症,盡管還在育齡年齡,可試管也不是那麽容易,不管你外形再好,家裡再優越,你恐怕也不好再嫁了。”
周天琪冷笑一聲:“我不好嫁?多少人求著我嫁……”
“求著你嫁的那些人你家看得上?他們若有超過你家的經濟狀況,會求著你?”周天琪一愣,“所以你才不想讓我們細查,因為一旦細查,涉及人員眾多,周圍的人,不管是原住民,還是從別處搬遷過來的,都知道你家為人處世的風格,這對於你的名聲還有你家廠裡的後續招聘以及生意……後面的話不用我說了吧?”
……